“江老师?”杜其未小心翼翼地问,早知道他就应该留在病房多关心关心病人了,江老师这模样也太吓人了。
“回科室!”江澜清丢下仨字,迈开大长腿往肝胆外科方向走。
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从杜其未怀里抽出那本拍摄计划书边走边看,等回到科室计划书也看得差不多了。
“江医生,江医生……”一路行来有不少上前来打招呼的,有医生护士也有病人和家属,言语中大多透着关切。
他一一笑着点头回应。
主任背着手站在护士站等着他,“怎么样,休息了几天感觉好些了?”
江澜清不置可否地笑着,“我又不是从医第一天了。”
主任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干吧。”
“现在医务工作真是越来越难做了,患者仗着自己处于弱势地位动不动就对我们横加指责,仿佛进了医院我们就必须得治好他们,要是治不好就是我们草菅人命了!”
“是啊,听说人院前两天就有个怀着孕的护士被打到流产。原因是病人术后一直喊疼,病人家属觉得是护士故意不给用药。”
“你没看网上的新闻吗?前不久不还有个医生在医院被人捅了吗?”
“哎,现在医护人员竟然也属于高危职业了。”
“我们上班是不是得带武器自卫啊?”
第26章 无妄之灾
江澜清觉得自己是不是该把去烧个香求个佛什么的提上日程了,最近什么事情都不顺利。
工作上的事情好不容易解决了,却遇上个更棘手的。
现在他每回出现在小区里的时候总会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这让他很窝火。
更有甚者,一回坐电梯的时候被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拉着上了一路政治课,说什么做人要讲良心,有责任心,不能做见异思迁、抛妻弃子的事。
那陈世美当上了驸马又怎样?最后不也死在了铁面无私的包大人的铡刀下了吗?可见从古至今,抛弃妻子就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在地下停车场遇见一个大姐,大姐也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个穿着向阳初中的校服的男孩子,男孩子看着神色恹恹。
大姐阴阳怪气地盯着他,回头教训她儿子。
“你要是长大了做出那种见异思迁、抛弃妻子、缺德带冒烟的事来,别怪老娘我揍得你连你老娘都认不出你来,让你知道霍霍人闺女的下场!”
大姐那比她个头还高的儿子,用变声期粗哑的嗓子无奈回了句:“妈,我喜欢男孩子,不会去霍霍人女孩子的,也不会抛弃妻子,你就放心吧,啊。”
大姐愣了片刻,咆哮:“谢鸿鹏!你说什么!”
谢鸿鹏自己也愣住了,也没料到折磨了自己这么久,让他晚上觉都睡不好,上课也听不进去课的事情,竟然就被自己一秃噜给说露出去了。
横竖说也说了,与其一直提心吊胆不如干脆承认了,反倒心里落一松快!
谢鸿鹏梗着脖子道:“说一遍就说一遍,我喜欢男孩子。”
大姐哭天抢地地去揍孩子,江澜清揉着被吼得发胀的脑袋,拦下大姐。
“大姐,有话好好说,你这么打孩子也不是沟通的方法。”
“你闭嘴!”大姐喘着粗气吼,“我管教自家孩子,你在这儿蝙蝠身上插鸡毛,算什么鸟?也不看看你自己,老婆十八岁跟了你,孩子都有了,自己却转头跟别人好上了,还想抛弃妻子,我呸!真是个八斤半的鳖吞了秤砣,狠心的王八!”
江澜清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顿骂给骂得莫名其妙,又不好和女人一般见识,动了动唇,终究是忍下了,转头去看电梯。
平常等电梯也不用这么久,最近这一栋有人搬家,这会儿可能在搬东西,电梯停在十五楼半天也没下来。
大姐见他不说话了,转头又开始追着她儿子打,“你个要死的,你爸天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忙活,挣的那点钱为了什么,不都为了你吗?
你竟然告诉我你喜欢男生?古时候那叫什么啊,二尾子,兔儿爷!
说出去丢人不丢人啊?你怎么那么变态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生下你呢,为了生你,我……”
“为了生我你难产大出血;为了培养我,我爸辞了铁饭碗下海,应酬喝到胃出血;
为了照顾我,你辞了年薪几十万的工作围着我转。我知道了,你们做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我!”
谢鸿鹏突然怒吼,“我让你们把我生下来的吗?我让你们下海辞职的吗?这话你们都说了十多年了。我给你们丢人了,我变态,那我消失可以吧?省得你们天天烦!”
变声期的嗓音粗哑,声带也相对脆弱,这么吼着容易受伤。
但他的情绪一上来,也顾不了那么多,红着眼眶,手也紧紧攥成拳。
江澜清想劝架来着,但碍于大姐的火力值实在太高,他强行把视线转到电梯上,电梯依然停在十五楼,余光却看见谢鸿鹏转身往外跑。
他这个状态跑出去很容易出事!
那位大姐被儿子吼懵了,愣在那里没反应过来,江澜清拔腿追了上去。
果然,谢鸿鹏从地下停车场跑出去之后就往车来车往的大马路上跑。
虽然这会儿晚高峰,车流量大,车速不快,但撞上了躺几个月是少不了。
幸好江澜清平常有锻炼,在谢鸿鹏跑上车道前险险把他给拉了回去。
“有问题好好沟通,别拿生命赌气。”
谢鸿鹏红了眼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我能怎么办?我现在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每个人都骂我变态。我不敢告诉爸爸妈妈,他们为了我已经牺牲很多了,我不能再让他们因为我的事心烦。
我也不敢告诉同学,怕他们知道了会厌恶我。我更不敢告诉老师,怕被学校开除。
但是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现在我甚至都不敢跟男同学说话,就怕自己不小心泄露出去。”
谢鸿鹏浑身发颤,情绪几近崩溃,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已经快半年了,但是他和谁都不能说,他现在晚上都不敢睡觉,去学校也不敢和同学对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澜清蹲下来,伸手拍着谢鸿鹏的后背,声音柔和低醇,听着让人安心,“好孩子,这段日子你辛苦了,你是个好孩子,不想让爸爸妈妈担心。但是,你犯了个错误。”
谢鸿鹏懵懂地看着他。
“喜欢男孩子不是病,更不是变态,他就跟喜欢女孩子一样自然。你不用觉得害怕,也不用觉得自我怀疑。如果有人质疑你,那是他们的无知,并不是你的错。”
见他不信,江澜清掏出手机,打开医院网页,把自己的简介递到他面前,“我是医生,你要是再不信,可以自己去网上查资料,或者去医院精神卫生科咨询。”
听他这么说,谢鸿鹏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抱着膝盖,埋头嚎啕大哭。
有得知自己不是变态的如释重负,也有被妈妈误解的委屈。
正是下班时间,小区里人来人往,看着这个嚎啕大哭的男孩,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那位大姐终于反应过来了,追出来发现儿子坐在车来车往的马路旁,意识到什么,脸色刷白。
跑到谢鸿鹏身边,抱着他,哭着喊:“鹏鹏,鹏鹏,你可千万别想不开,你要是有个万一妈妈可怎么办啊。”
“大姐,大姐。”江澜清想着跟大姐讲讲孩子的这个情况,但大姐一心扑在儿子身上哭,没心思搭理他。
孩子本身也是个懂事的孩子,只是一时间遇上这事被吓住了,再被他妈妈一刺激才冲动了。
刚才自己已经给孩子做过疏导了,想来也不会有事,便转身回家了。
上了一天班,做了四台手术,本就累了一天,再加上遇上这场无妄之灾,真是身心疲惫。
柳真真真是他命里克星,遇上她什么事都不顺。想起过几天就要天天和她打交道,他就一阵脑仁疼。
罗晓月开门把手中的两个购物袋放到地上,想着刚才听来的消息,脸色不太好。
江澜清闻声睁眼,“妈,你怎么来了?”
罗晓月一言不发,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一归类后才端着水杯坐到他面前。
江澜清一脑门问号,他妈自打退休后,可有日子没这么神情严肃过了,以前只有在碰上棘手的案子的时候她才会这么严肃。
罗晓月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水,水杯放到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来。
江澜清眉头一跳,难道是老江犯错了?他妈跑这儿连坐来了?
“我这儿有一些证词,关于你抛妻弃子的。”罗晓月看了眼手表,双手环胸,“我给你三分钟的自由无干扰陈述时间。”
江澜清无力抹了把脸,“罗律师,这件事纯属子虚乌有好吗?是,我出言不逊得罪了她,但是谁知道她竟然这么不讲道理,不惜搭上自己的名誉来污蔑我?”
“没了?”罗晓月淡淡问。
“没了。”江澜清近乎耍赖,爱咋咋地吧,他真是受够了。
罗晓月下巴一扬,“敢问你今年贵庚?”
“我是您儿子,我多大您还来问我啊?”
“你也知道你老大不小了,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社会精英,不管小姑娘做过什么事情,都不至于让你不懂分寸地去和一个小姑娘纠缠!”罗晓月声音平静地陈述着。
江澜清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双手合十,“妈,我拜托您了。我今天做了三台肝切除、一台移植,能不能麻烦您让我消停会?”
看着儿子疲惫不堪的样子,罗晓月到底还是心中不舍。“你真没有祸害人姑娘?”
江澜清拱起双手朝罗晓月作了个揖。
罗晓月这才放心地起身给他做饭去。
“儿子,我很好奇你和人姑娘到底有什么恩怨?”
吃饭的时候罗晓月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她越琢磨越不对劲。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虽然偶尔有点损、喜欢作弄人,但总体而言他还是沉稳体贴的,尤其对于女孩子。
江澜清夹菜的手顿了顿,是了,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幼稚了?
就算初次见面她就滋了自己一身水,第二次见面误会自己是庸医,那都不是和她见面就掐的理由啊。
“对了,听说你们科室那事儿解决了?”
罗晓月难得地表示一下自己的关心,打断了江澜清的自我怀疑。
江澜清随意点了点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令人不悦的话题。
第27章 又吵起来了
约定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了,大概是因为提前打了招呼的缘故,当柳真真带着一帮学生扛着各种机器进驻医院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
他们的生活场景是在肝胆外科取景,主要是拍摄一些医生的日常工作以及医务人员和患者的互动。
一些病人家属好奇的围在机器后面,更有热情的已经开始和学生们攀谈上了。
“小伙子,你们是在拍电视剧还是拍电影哦。”
“阿姨,我们是在拍一部公益微电影。”
“哦,是拍电影,你们要群众演员不啦?”
“阿姨,我们拍的是公益微电影,不是电影。”
“哎哟,你这个小伙子哦。又说是电影,又说不是电影到底是个啥子哟。”
柳真真笑着解释,“阿姨,我们拍的是公益微电影,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电影。是为维护公共利益,提高社会道德水平而摄制的微电影。它提醒公众应该对社会富有责任,进而为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晓得啦,晓得啦。就是公益片嘛。”
“对,就是公益片。”
“还是小姑娘厉害,一说就清楚嘞。小伙子,你要多学习学习嘞。”
被阿姨吐槽的小伙子也不气恼,连连点头称是,“她是我们老师,我们当然要向她多学习的。”
“哎哟,小姑娘这么厉害的哦。”
“小姑娘你多大啦,谈对象没有呀?跟你讲,我儿子是做工程师的,下次他来了我介绍你们认识哦。”
柳真真哭笑不得,“阿姨,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阿姨可惜地啧啧嘴,“不知道是哪家小伙子有福气做你男朋友哦。”
利用大家吃午饭的时间,柳真真找到江澜清沟通后面的事宜。
“江医生,我想跟你讨论一下关于手术室里的那部分拍摄……”
江澜清丢下手中的钢笔,转过椅子,双手环胸,冷笑了一声,“别得寸进尺。”
他觉得院里就不应该答应他们来拍什么短片,看看这才一上午就把科室里搅和成什么样了?
家属们一个个围在那里吵得跟个菜市场似的,病人都不能好好休息了。
“你先听我说完好吗?”工作中的柳真真很不一样,她能接受所有关于工作上的意见分歧,但从不做无谓的争吵,“作为一个完整的短片,手术室内的场景是必须要有的。”
“你知道手术室是个什么地方吗?手术的时候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的吗?就算我们进去也是经过层层消毒的,我拜托你做事之前先过过脑子好吗?”江澜清的语气很是严厉。
一旁的医生们纷纷往自己的办公桌后缩了缩,这俩人不会又要掐起来吧?
柳真真他们可都熟悉,这可是目前他们见到的唯一一个能在江医生盛怒之下还能全身而退,并且气势强大地反击回去的人,之前她妈妈住院的时候就没少跟江医生掐,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让他们又凑到一起去了。
柳真真转过身调整了下情绪,要是换做平常她肯定要怼回去的,但如果不早点把拍摄细节沟通好会耽误后面的进度。
她也不想浪费时间,这对医院、医务工作者和患者都是一种负担。
调整好情绪之后,柳真真带着真诚的眼神看着他,语气带着就事论事的平静,“江医生,我当然知道手术室不能随意进入。所以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提前安装几台机器?你放心,我们绝对不进去,机器的摆放也不会妨碍你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