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扶到车上,做了紧急检查,心脏血压都没问题,江澜清放下心来。
她带着摄像机,应该是来拍宣传片的,只是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会突然这样。
看着她发白的脸和唇色,手上更是冰凉一片,江澜清把车开到一家奶茶店外,很快就回来了。拉过柳真真的手,往她手里塞了杯热奶茶。
“来喝一口,暖暖。”
柳真真捧着那杯热奶茶低着头扑簌扑簌掉眼泪,吓得江澜清手忙脚乱地抽纸给她擦眼泪。
嘴里笨拙地哄着,“哎,别哭,别哭……”
爸爸哄她的时候也总说:“宝儿,别哭,别哭。”
初二的时候她收到一封情书,同学起哄被老师知道了,以为她早恋,老师让她请家长。
回到家她委屈得狠狠哭了一通,爸爸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哄着,“宝儿,别哭,别哭,爸爸在。”
第二天爸爸在老师办公室里当着她的面说:“青春期的孩子们对谁动个心不是很正常的吗,真没必要避如蛇蝎的,关键看我们这些做家长的和老师怎么引导。
我知道您可能是担心我女儿会早恋影响学习,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我女儿对自己的未来有很清晰的规划,我也相信她自己能处理好这样的事情。”
那次以后她就成了学校的名人,因为她不仅有一个高三班主任妈妈,还有一个无条件相信她,让她自己处理情书的彪悍爸爸。
那杯奶茶到最后也没喝一口,就那么捧在手里……睡着了。
睡着了也不安稳,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泪痕,身体时不时还抽动一下,看着让人心疼。
江澜清重重叹了口气,轻手轻脚替她系好安全带往家开。
柳真真醒过来的时候手中的奶茶早就没了热度,江澜清坐在驾驶座上用平板看资料。
“谢谢你送我回来。”柳真真一开口带着浓浓的鼻音,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的。
江澜清放下手中的资料,“要聊聊吗?”
要聊聊吗?
填高考志愿的时候因为和妈妈意见不统一吵了一架,妈妈想让她填本地的大学。
一来大学也是211况且离家近方便照顾,而她一心只想离家远远的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们谁也不肯屈服地闹了大概一个星期。
到了填志愿的前一天晚上,爸爸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敲响了她的房门。
“宝儿,要聊聊吗?”
彼时她还在气闷中,开了门便扯着抱枕坐到床上。爸爸把西瓜放到书桌上,拉着椅子坐在她面前,揉了揉她的头顶。
“还在生气呢?”
她撅着嘴不肯说话。
爸爸也不生气,递给她一片西瓜,“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同时也想向爸爸妈妈证明你可以照顾好自己,对不对。”
她闷闷咬了口西瓜,瘪嘴,“这西瓜是妈妈买的吧,没你买的甜。”
爸爸笑了,“宝儿真厉害,咬一口就知道西瓜是谁买的。我和妈妈也谈了,你想听听她的想法吗?”
“嗯。”她几不可闻地答。
“妈妈的意思是,你一个女孩子本来可以不用那么辛苦的。留你在本地上大学就是让你觉得累了或者不高兴的时候能随时回来,家里有爸爸妈妈可以照顾你。妈妈是担心你,舍不得你。”
“那我总要长大的呀,不然我以后工作呢,嫁人呢,难道这一辈子就圈在这个城市里了吗?”
妈妈在客厅里搭腔,“这么小小年纪就想着嫁人了,羞不羞啊。”
“有什么好羞的,我又没说现在就要嫁人,以后总有那么一天的吧。”她坐在床上隔着道门和妈妈抬杠。
“你不是谈了外地的男朋友吧,才急不可耐地要去外地上学。”
她简直要被妈妈气死了,“少用你高三班主任的探照灯眼来看我,我爸初中就不干涉我感情上的事了。说白了你就是不信任我!”
像是想起了什么,妈妈突然笑了,指着爸爸笑骂:“你说你当初怎么在老师面前瞎说,让一个初中生自己处理感情上的事,你怕是疯了吧。”
“事实证明我是对的。”爸爸笑得很是得意,“你看我们宝贝,既没有早恋成绩又好,和同学之间的关系处得也好。所以说我们做父母的要给孩子足够的信任,要相信他们是可以的。”
妈妈走进来,坐到床边拉着她的手心平气和的问:“你真的决定了?就算累了,难受了,受委屈了我们不在身边你也可以?”
“我想试试!”她很坚定地回答。
妈妈摸着她的脸,半天没说话。就在她以为又得吵一架的时候,妈妈点头了,“好,既然你想去,那就去吧。只是有一点你一定要记得,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们,爸爸妈妈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停车场里不知谁家的电动车警报响了,柳真真从往事里醒过神来。
“你还好吗?”江澜清担心地问,她这样真的很让人担心。
柳真真没什么心情,连敷衍的话都说不出口,朝他点点头开门下车进了电梯。
看着后座的摄像机,江澜清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点,还是拨出了那个号码。
“付小姐,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有些关于柳真真的事情我想问问你。”
“真真怎么了?”付小美很是担心,语气紧张。
“我今天见到她了,感觉她的状态有点不大好。精神有点恍恍惚惚的。”
付小美翻了翻日历,瞬间明了,“我明天会过去陪陪她的,谢谢你了江医生。”
江澜清沉吟了片刻道:“付小姐,你怀着孩子恐怕也不大方便,我离她近好照顾。当然,如果你能告诉我她这样的原因那就感激不尽了。”
“你……”付小美有些迟疑。
“我喜欢她。”不等付小美发问江澜清便交代得清清楚楚,“我喜欢她,看见她难受我会心疼。”
付小美沉默了片刻,“腊月二十是真真爸爸的忌日……干爸是因为真真才去世的,她一直很内疚。”
“好,谢谢你。”
第74章 江医生心疼了
柳真真也不知道睡没睡着,总是醒醒睡睡的,睡也睡不安稳,总做梦,梦见爸爸,梦见爸爸给自己做玩具,爸爸背着妈妈带自己堆雪人……爸爸躺在冰冷的太平间。
梦里的往事揪得她心口一阵阵疼,连呼吸都不顺畅,早起的时候眼睛酸胀,枕头一片濡湿。挣扎着起床换了枕套,抱着枕头发呆。
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柳真真摇摇晃晃地开了门。
“手机怎么关机了?”江澜清手里提着个超市的塑料袋,声音里透着紧张。
“应该是没电了。”柳真真皱眉,嗓子跟砂纸磨过般,说出来的声音也刺耳朵。
也不等她邀请,江澜清大步迈了进来,直奔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了杯水。“嗓子都这样了,先喝杯水。”
柳真真无力摇头,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窝着,什么也不做。
江澜清眉心都能夹铅笔了,钳着柳真真的胳膊硬是把水给她喂了进去。
扶着她坐到沙发之后看着她把自己缩成一团,他说什么也进不去她的耳朵,她现在就处于一个真空状态,屏蔽一切外界信息。
挫败地扫了扫头发,江澜清给表姐拨了个电话。恰逢罗静安正好有空,江澜清连忙从她的柜子里拿了件羽绒服给她套上,整个过程她都仿佛一个傀儡娃娃,任由他摆布。
火急火燎地带着人赶到罗静安的诊室,罗静安也被柳真真这毫无生机的模样吓了一跳,用眼神询问。
把柳真真安置在罗静安专门给病人准备的沙发上,“明天是她爸爸的忌日。”
他知道的也只有这个了,不然也不至于手足无措。
罗静安看了眼安安静静坐在沙发上的柳真真,她似乎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难怪江澜清也不背着她。
“怎么回事?”她对这个姑娘印象很深,虽然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看起来身体有点虚弱,却是精神抖擞的,这次……
“昨天下午我在医科大碰见她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好,今天就这样了。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听她朋友说她爸爸是因为她才去世的。”江澜清声音绷得紧紧的,从心底透出一股无力感。
罗静安神情严肃地点头,“行,我知道了。我试着给她催眠看看。”
江澜清靠在治疗室的门口接到了付小美的电话,“江医生,你去看过真真了吗,她有没有好些?”
“不太好,我现在带她在看心理医生。”
“很严重?你把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付小美的声音很急。
江澜清吐了口气,“这边我会看着,你就别过来了,毕竟还怀着孩子。”
电话里付小美开始哽咽,“不见到她更加不放心,我现在就出发,麻烦你把地址发到我手机上。”
付小美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快,身边跟着她的丈夫。
“真真呢?”付小美连打招呼都省了,上来就问。
江澜清直起身,“还在治疗。”
“怎么就这么严重了呢?”付小美虚脱地靠在唐久身上。
唐久稳稳托着她低声安慰,“真真不会有事的。”
付小美的情况实在不适合站在治疗室门口等,江澜清问助理要了间休息室。
“去年还是我陪着真真的,她就是低沉了几天,今年怎么这么严重了?”付小美哭得泪流满面。
唐久一边心疼地给她擦眼泪,一边不停安慰。
“你能跟我说说详细情况吗?”
付小美盯着江澜清看了好一会,“你知道真真以前是做记者的吧?”
江澜清点头。
“我和真真是大学校友,虽然不是一个院系,但经常玩在一起,知道她对这个行业抱着无限的热情。真的,我就没见过谁对自己的职业那么热爱。
大一大二她的每一门功课都是全院第一的好成绩,导师们都特别喜欢她。
觉得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新闻敏感、为人踏实、能吃苦、有冲劲,所以大二暑假的时候她就被导师推荐到报社实习了。
大三下半学期吧,她独立发表了一篇新闻。”
想起往事,付小美笑了笑,“就很短的一篇,但是她高兴坏了。说那是她记者生涯的第一篇报导,必须好好纪念,非得拉着我一起庆祝。
其实那时候她就是个挂着实习记者的牌子,写一些家长里短的豆腐块。但她就是高兴。
大三下半学期她有一段时间神神秘秘的,总不见她人影,问她做什么也不说。
突然有一天她一瘸一拐地出现在我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份报纸。
指着A版的一篇长篇报导笑得龇牙咧嘴,骄傲地说「看我的报导,上A版了」她真的……”
付小美哽了哽,“记者这行想做好不容易,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记者她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不管刮风下雨酷暑严寒,只要有新闻她绝对想也不想就往上冲的。
我经常劝她,女孩子还是要多注意一些,但是每次她都是答应得好好的,转头一有新闻又忘得一干二净。
三年前……”付小美顿了顿,眼眶又红了红,眼泪刷刷往下滚,“三年前,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干妈的电话,说干爸出车祸进了医院。”
江澜清捏紧拳头,难道……
“本来以为干爸是交通意外,后来经过警方的调查并不是……”
看着靠在唐久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的付小美,江澜清红着眼眶看向一直安静陪在她身边的男人,他应该也是知情的吧?
唐久叹了口气,“是真真之前报导过的一个拐卖儿童的犯罪团伙的漏网之鱼,不知道他用什么手段查到了真真的家人。在干爸上班的路上……
她匆匆赶回来,安慰痛不欲生的干妈,陪着干爸走完最后一程。
那段时间我们一直都陪着真真,怕她会扛不住,但是直到警察出具最后的总结报告,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付小美抹了抹眼泪,“送走了干爸以后真真就辞去了报社的工作,到学校教书。见她工作生活一切都很正常,甚至还交了男朋友,我才渐渐放下心来。
不过每年的清明和叔叔的忌日前她会情绪低落几天,一般到日子我都会陪着她。本来我还打算过两天陪她散散心的,没想到她……”
江澜清靠在椅子上闭了闭发涩的眼睛,心脏像被撕扯般疼,没想到现实是那么操蛋。
他一直认为她和团子一样,是个父母娇宠着长大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所以活得肆意嚣张敢说敢做没心没肺。
没想到她每个笑脸下都藏着不可言说的苦楚,她所有的积极向上都是为了安慰仅剩的亲人……
而她自己呢?骤然听到父亲车祸的消息,还是因为自己报导过的犯罪团伙报复,难道她不难过不自责吗?
可是她什么也没说,强撑着心中的悲伤安抚妈妈,处理爸爸的后事。
离开她热爱的岗位,难道她会舍得吗?可是她毫不犹豫义无反顾,因为她要照顾妈妈。
大家看见的是她的坚强、积极向上,然而谁都没有走进她的内心世界。
联想到她上次蹲在家门口自责哀伤又压抑地哭泣,才明白其实她或许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只是她有责任在,也不想让亲朋担心不得不坚强起来。
这个傻姑娘,咽下所有苦楚,用她瘦弱的肩膀扛起了所有责任,现在终于累了,要扛不住了。
伸手按住酸胀的双眼,这个傻姑娘傻得让人心疼,疼得人要喘不过气来。
治疗室的门开了,罗静安引着柳真真出来。付小美赶紧起身迎上去,“真真,怎么样,好些了吗?”
柳真真勉强露出个笑容,“我没事,吓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