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刚介绍完,人们会相互通气,使着眼色,因为,这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三千的阿婆,叫代弋。
这镇上有一户姓韩的人家,几十年前,已经搬到了城里,渐渐的被小镇里的人们淡忘,但是,他家那栋全镇独一无二的小别墅,经常会有陌生人来打扫,人们好奇的问来打扫的人,她也一无所知,收钱办事,对于雇主,从不过问。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他家的门口停了一辆小轿车,从此,每到夜晚,他家的窗户便亮起灯,小镇上的人总会循着八卦的气息,那户姓韩的人家,搬回来了,但有些失望的事儿,搬回来的,竟是一老一少,这仿佛让人们觉得,并没有什么可挖的八卦。但是,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那户人家的户主叫韩察,孙子叫韩代弋。而巧的又是,他家斜对面的那户人家也是一老一少,户主叫代弋,孙女叫代韩察。
小镇上从来不缺八卦,今日,周家消失多年的儿媳妇回来了,也就是瑶瑶从未谋面的母亲。清晨雾还未散去,大多数人家还未起床,城里到小镇上最早的一班班车上,下来了一个人,手里提着一个旅行箱,风扑尘尘,站在灰蒙蒙的屋里,像一个不会动的树桩,她扫描着小镇的周围,嘴角微微触动,心里想着,十几年过去,小镇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她叹了一口气,拉着旅行箱,轻车熟路的穿过小镇的每一条小路,以最快的速度,抵达她最想去的地方。她站在一面镜子墙前,镜子被清晨的雨雾打湿,她靠近,用手轻轻地擦了擦镜子,那张沧桑的脸显得更加清晰,她理了理头发,手忙脚乱,擦了擦脸,不管怎么弄,她依旧不满意,呆站在镜子前,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她试图用手抹去,可眼泪就像绵绵小雨,绵绵不绝。
镜子前的马路上,上学的学生飞驰而过,在镜子中,像一抹影子。
瑶瑶骑着单车,脸上挂着笑容,与男同学比着赛,小镇上,清晨的时候,她的笑声就像一串铃铛,走到哪,都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幸福感。
因此她还获得了一个称号,小镇上的人都喜欢叫她小铃铛。
看着镜子前站着的怪异女人,瑶瑶将单车的速度减慢,手里啃着老爹昨夜硬塞进书包的苹果,目光盯着镜子里,缓缓的前进。
自行车走过去老远,她停了下来,转过身,看了一眼身后的那个女人,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瑶瑶微蹙着眉,听到前面有人叫唤,咬了一口,将整个苹果含在嘴里,骑上单车,追赶着前面的人,可是,好奇心使她不停地回头,走远,再走远,直到那面镜子和那个女人,渐渐的模糊在雾里,她才收回好奇心。
热闹的清晨小镇,学生上了课,终于静了下来,小镇上慢慢有了烟火气息,天气阴冷,家家户户需要烧火取暖,所以小镇上的浓烟,一时三刻消散不完。人们裹着棉袄,对抗着清晨的冷风,将手揣在袖子里,头上戴着毛毛的帽子,厚厚的围巾,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
今日立冬,气候越来越寒。
今日立冬,瑶瑶的父亲周叔,心里藏着的那些事,随着这个节气的到来,他的那些不解,就像这个节气,年年今日到此,他甚至一度觉得,这个节气的存在,是为了提醒他,某些东西的不存在。
这十几年,他将生活过得平静如水,尽量给瑶瑶最好的生活,最满的爱。
然而今日,清晨的第一阵风吹醒小镇,这般平静如水的生活,被一个站在深雾里的女人的到来,打破,这份看似平静的平静,就像海平面,海浪来之前,平静如死水,站在雾里,拖着旅行箱,满脸沧桑狼狈的女人,就像那一阵海浪,来的猝不及防,让人措手不及。
周叔清洗工具,正将那盆脏水倒在地面,热水在地面腾起白色的雾,周叔顺着远方望去,腾起的那一阵白雾里,像是站着一个黑影,远远的在马路对面,那盏亮起的红灯旁伫立着。
那个身影,周叔曾在梦里无数次梦见,每一次,那张笑脸,都像是笼罩在雾里,任凭怎么看,都无法看清五官。
周叔愣愣地站在原地,摇了摇头,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擦拭着眼睛,提在手里的盆,“哐当”一声,落在台阶上。穿透迷雾,定睛一看,嘴唇微微动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该上前迎接,还是假装无视。
周叔一边想一边计量,等一个红绿灯需要60秒,他有足够的时间整理自己的衣裳,没来得及捡掉在地上的盆,双手不知所措地解掉身上的围裙,平时顺手挂在一边,今日显得有些困难,哆哆嗦嗦的手将围裙按在挂钉上,所幸,有瑶瑶爱漂亮的那个鬼丫头,他小小的店面里,挂着一面四方形的镜子,在这之前,他从未在镜子里正视过自己的容貌,即使他将它打扫得干干净净。
周叔理了理自己的外套,将扣在外套里的衣领拉出,扣上最上面的扣子,停留片刻,又将那颗扣子解开,将衣领轻轻地扯向两边,露在外面的脖子上,那个大大的喉结格外的抢眼,知道的轻轻吞口水,就会上下移动。他双目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轻轻扯动嘴角,微微一笑时,嘴角两边的纹路就像一个大大的括号,周边堆满了长长短短的纹路,但是,那口洁白的牙齿,依旧还像年轻的时候。他将眼瞳上下拉着,眼角纹密密麻麻,即使不微笑,皮肤上面像是刻上了一条又一条的线,这是岁月的风霜,任凭怎么做,他就像你走过的路,无法抹灭。双手轻轻地摸着自己的额头,那一条一条的纹路,竟有些硌手,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之时,猛然发现,两鬓已斑白,他的眼中,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年轻时清澈的双眼,早已浑浊不堪,只是,他从未在意过自己,今日细细瞧来,竟变成了这番模样。
他摇摇头,缓缓的低垂着,有些泄气地说着:老了,终究还是老了,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喃喃自语之间,店里已经站着一个人,她将大大的旅行箱放在一旁,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小皮包,和她那张狼狈不堪的模样形成了对比,全身上下,也只有那个红色的皮包,让人眼前一亮。可是周叔的目光,忽略周围所有一切,他的目光,深切地盯着她的脸,才多久未见,她怎么成了这副模样,那满脸的风霜,想是被岁月逼到走投无路,那张爱笑的脸,此刻看上去,笑容仿佛也是堆积上去。
周叔不知不觉地走上前,两人四目相对,周叔责怪自己的不争气,开口的第一句,竟不是责问,而是轻言轻语地问:你……过得好吗?
周叔话一出,对面的女人身体微微颤动,泪流满面,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原来所有的过错与伤害,在时间的积累,也会慢慢的转变,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曾经的恨,也会伴随着岁月的流逝,烟消云散。
一句你过得好吗,就足以让一个流浪者泪流满面。
你过得好吗,趁经年还在,哪怕会再一次流离失所,鼓足勇气,告诉他,你想要归来,只想要留在你身边,一生一贫如洗,每日清晨见你笑脸,每日夜晚拥你入睡,我愿用所有去换,换为时不晚,换你一句原谅。
第41章 单车上的铃铛
今日天气,清晨到傍晚,持续着一副面孔。气温越来越低,大雾越来越厚重,下午最后一节课时,教室里通通开了灯,围成一周的教学楼,埋在深雾里,灯火通明的教室,像仙境里的楼阁,为迷失方向的人当指路灯。
毛毛细雨像发丝,纤细的感知不到它的存在,温柔地落在你的肩头,许久许久,才会使你的衣服变色。
学生出了学校大门,排着队的去推单车,今日,出乎意料的安静,只听得见挂在单车上的铃铛,一阵又一阵响起。
代韩察理了理牛仔衬衣,将白色的外套拉链拉上,戴上帽子,将书包甩进单车兜里,掏出阿婆清晨塞进她书包里的毛线手套带上,这时,瑶瑶蹦蹦跳跳,脚踝还露在外面,欢声笑语的说:小千姐姐,我老爹发明了新饮品,命令我务必让你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