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的、干净的、阳光的,带着微微干燥的烟草味。
许轻面红耳赤地挺直着背坐着,一动不敢动,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
“让我靠会儿。”男生呢喃,声音沙哑,“陪我待一会儿。”
许轻不清楚他现在说的话是不是有意识的,不过她本能地就接受了,她没办法拒绝。
这世界上总有一个你拒绝不了的人,他轻轻的一句话,你便愿意俯首称臣。
4.
进教室之前,许轻特意去洗了个冷水脸,都无法让内心的潮热褪去。
“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程瑶一眼就瞧见许轻的不自然,笑得很邪恶地打趣。
许轻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含糊其词地说:“晒的,这天太热了。”
为显得真实,她抓起一本书用力扇风。
程瑶明显不信,心里明镜似的,也没拆穿她,只是盯着她嘿嘿笑得意味深长。
许轻越发不自在了,她想起之前那个瞬间,四周都是安静的,唯独她的心跳声声声如鼓,靠在她肩上的少年清浅地呼吸着,他们就那样一个直坐着一个斜倚着,整个世界都仿佛温柔了下来……
不能再想!许轻慌忙地去整理桌膛,把本就收拾得整齐的课本又拿出来再整理一遍,低着头以掩饰越来越热的脸。
看她这反应,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的程瑶更确定了,她凑过去:“说,你和宋时中午干什么了?”
许轻心下一惊,书都快拿不稳了:“什么……什么也没干……我们能干什么啊?”
程瑶:“我闻到你身上有别人的味道了。”
“你个狗鼻子。”许轻推开她。
程瑶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你老实交代啊,做什么坏事了!”
这话说得,怎么听怎么暧昧。
没亲也没搂……就是靠了一下……
“你别瞎想,什么也没发生。”许轻红着脸小声重复,“什么也没发生。”
此地无银三百两呀!眼见如果再逼问下去,许轻估计得翻脸了,程瑶只得嘿嘿一声,自己去消化这个惊天的秘密。
她的好朋友,危险了!
放学的时候,宋时来六班找许轻。
他出现在教室门口的时候,班里瞬间就炸了,男生们起哄,女生们议论纷纷。
许轻几乎是逃走的。
程瑶笑得合不拢嘴,认识许轻这么多年,没见过她如此害羞的小女生模样,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逃出了教学楼,许轻总算松了一口气。她内心十分复杂,既享受他找来的快乐,又害怕被同学非议,一颗心被扯得稀巴烂。
“你怎么溜得这么快?”宋时漫不经心地跟上来,带着满满的笑意,“我都快追不上你了。”
谁要你追啊,许轻心中腹诽。
两个人站着不说话,许轻莫名紧张,侧过脸不敢去看宋时。中午的事留下的余震她还没完全消化,结果放学又来这么一出,她的小心脏着实有点受不了。
“这么长时间没见了,你就打算用沉默对付我?”宋时打破尴尬。
许轻突然红了眼。
学校里那些关于宋时的流言蜚语听得多了,她虽不相信但也一直惴惴,如今见到人,想说的话就像被堵住的洪流,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觉得委屈,替宋时委屈。
那是她喜欢的人啊。
宋时拉住许轻的手腕,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男生的手指粗糙,磨着她的手腕有些刺痛,常年练琴的手指布满茧子,但是许轻很喜欢这双手。
特别喜欢。
许轻就这样被他拉着,不说话不挣扎,男生拉着她在前面走,她看不见他的脸,她盯着他黑色的发、宽阔的背,还有那双温热粗糙的大手,就这么跟着他走。
她想起之前程瑶借给她的某本言情小说里的一句话:人的一生中,总会有一个瞬间让你觉得是天荒地老。
当时她还觉得特别的矫情。
风从俩人的身侧拂过。
她现在希望,此刻就是天荒地老。
老街是万年不变的清静,几只徘徊在墙角的流浪狗为争食偶尔吠几声,还有三三两两传出的搓麻将的声响。
宋时拉着许轻上楼,外面太亮,衬得楼道越发阴暗。
许轻跟在后面,上一级台阶,她的心就更重地跳一下。她像游走在一个充满秘密的迷宫里,前方是不可预测的未知,而这个迷宫世界的谜底是有关宋时。
她缴械投降,只身进入他的世界。
宋时松开她的手腕,打开出租屋的门,侧过身让她先进去,再熟悉不过的环境,许轻今天却格外有些不适。
“你怎么带我来这儿了?”许轻回身,与她声音同时间响起的是关门声。
只要他在,这房子从来是不关门的,许轻莫名有些紧张。
宋时倒是很随意地直接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着她:“这房子是我哥的。”
宋时的家庭背景在学校是众所周知的,他父亲是清河镇的公务员,职位还不低。
对于宋时有哥哥的事情,许轻也是因为上次宋时无意提起才得知,不过她能看得出来,宋时不愿提起自己的哥哥,她更不会去碰他的伤疤。
“你上次不是说你的哥哥……”不会再回来了吗?许轻后半句没说出来,便低下头,默默绞着手指。
有关宋时的一切她都很好奇,但是她不敢轻易问,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和了解,宋时表现出来的和内心真正的他是不一样的。
“我过年那段时间陪他住了一段日子。”宋时云淡风轻地说道。
许轻想起她听到的闲言碎语,说是为了顶罪才……不会的,不会有那么狗血的事。许轻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是讷讷地站着。
宋时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过来。
许轻眨了眨眼睛,坐到宋时的旁边。
“许轻。”宋时突然叫她。
许轻紧张地“啊”了一声。
宋时轻笑:“别那么紧张,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她尴尬地“哦”了一声。
“今天这些话我从来没对别人说过。”宋时难得认真,“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你明白吗?”
许轻傻傻地点头。
5.
宋时的母亲身体弱不容易受孕,经过很多年的调养才怀上宋时,而宋奇是宋时父亲宋峰早年在已婚的情况下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的孩子,一个不能见光的私生子。
宋奇比宋时大七岁。
同父异母的孩子,按常理来说关系都不算好,但是宋奇这个人没什么心眼儿,对宋时这个弟弟也是掏心掏肺的好,所以宋时从小和宋奇关系就很亲近。
宋时喜欢弹吉他也是受宋奇影响。
初中的时候,宋奇喜欢上了音乐,自学了吉他不说,还在高中的时候组建了一支小乐队,偶尔会接一些小演出活动。
但是,宋峰觉得这是哗众起宠。他一生当官执政,思想固执传统,认为宋奇搞乐队就是不入流的混混行为。
宋奇为了能够让乐队继续下去,把自己母亲的房子改造成了练习室。
老街的这个房子就是宋奇母亲的。
乐队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接了几个小演出后逐渐小有名气,此时宋奇也正面临高考。
宋峰知道后大发雷霆,强行禁止宋奇再玩乐队,甚至给宋奇办了寄宿,用全封闭的管理制止他。
但是,没有用,宋奇依旧会翻墙逃出学校,依旧会在酒吧接演出。
这些对立的情绪就像埋在土地里的种子,在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就再也控制不住,宋奇和宋峰的矛盾终于在高考前夕全面爆发了。
那是在宋家大院,宋峰指着跪在地上的宋奇,气得大骂:“你不好好学习,非要去搞那些不三不四的东西,你妈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奇跪着,倔强地昂着头,他的目光像黑暗中的一只豹子,锋利、嗜血。
“我妈?”宋奇讥笑,“你在这个时候提我妈,不觉得扎心吗?”
宋峰和宋奇的母亲是婚外情。那时候,宋峰正处于事业上升的关键时刻,不能让他们娘俩曝光,每次都搪塞他们;宋奇的母亲也并不是那种非要破坏人家家庭的无道德第三者,只不过年轻时候的宋峰长相俊俏、能说会道,宋奇的母亲情不自禁就许了芳心。
直到宋奇的母亲因为癌症撒手人寰,留下的最后一个心愿就是希望宋峰能好好待宋奇,宋奇这才被接回宋家。
但是,毕竟宋奇的身世是不光彩的,宋峰担心影响仕途,所以是以收养朋友孩子的名义接宋奇进宋家的,大家自然不知道宋时其实还有一个亲哥哥。
“你立刻把这些东西给我扔了,好好回学校学习,不然你就给我滚,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儿子。”宋峰气急之下下了死命令。
宋奇倒是一脸不在意,站起来,语气平静:“反正你也从来没有认过我是你儿子。”他眼里划过一丝伤痛,“那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吧。”
宋峰气得跳脚,大骂他不孝。
自那天后,宋奇便再也没有去过学校。他简单收拾了自己的行囊,便离开了宋家。
宋时拉着他不肯让他走。
宋奇摸着宋时的头,也是万分不舍,若说宋家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也就只有一个宋时了。
他把自己的玫瑰木吉他留给了宋时。
那天的记忆是灰暗的,宋奇离开了宋家,再也没有回来过。
直到两年后,宋家得到消息,宋奇因为伤人进了派出所。
宋奇这两年一直在邻省的酒吧驻演,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组了一支乐队,生活虽苦但好在自由,以梦想为生。
蒋晨就是宋奇在酒吧认识的朋友。
出事那天,宋奇演出,正好遇见几个在酒吧闹事的人拉着推销酒水的姑娘不放,非逼着小姑娘陪着喝几杯。
小姑娘不断推拒,几乎要哭出来了。
在酒吧推销酒水的大多数都是确实急着用钱的大学生,推销卖酒的活儿虽然不光彩,好在钱来得还算快。
宋奇不忍心,演出没结束就直接下台拉住了那几个闹事的人。
“都是出来讨口饭吃的。”宋奇说,“大家也不容易,别太过分。”
闹事的本就不是什么善茬,其中一人嚣张地一把推开宋奇:“你一卖唱的少管闲事,别以为抱了把臭吉他就能管闲事,爷在这儿混的时候你还在给别人提鞋呢!”
闹事的这几人喝得醉醺醺的,推开宋奇后拎着、扯着装满烈酒的玻璃杯就往小姑娘嘴里灌,手还不怀好意地在姑娘腰上游走。
宋奇看着被钳制住的姑娘那绝望的眼神,忍不住打算再次冲过去。
酒吧有相识的侍者拦住他:“这几人嚣张跋扈惯了,家里背景够硬,没人敢惹他们,我看你还是算了吧,别蹚这浑水。”
这句话深深地刺激了宋奇,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人,害了他母亲一生、还和他恩断义绝。
他们打作一团,宋奇寡不敌众,被打得鼻青脸肿,蒋晨就是这时候去帮忙的,也被打得缩成一团。
其中一个闹事的一边踢还一边骂:“狗东西,不知好歹。”
因为身份的特殊,宋奇从小活得就比别人敏感,小时候被人嘲笑是来历不明的小孩,长大后还被迫隐藏,他一直都活在阴影里,能看见光,却不能被温暖。
所以,他宁愿忤逆宋峰也要搞乐队,宁愿离家出走也不愿再被束缚。
他活得很是憋屈,但不代表他没有傲气。
他可以受三分委屈,但是绝不能受半点侮辱。
蒋晨注意到宋奇眼底瞬间沸腾的戾气,躺在地上捂着肚子拼命恳求:“阿奇,千万别。”
来不及了。
电光石火之间,宋奇抡起酒瓶砸向最前面的人。
四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浓厚的血腥味四处散开,宋奇手上的酒瓶已经碎了一地。
分不清手上,地上是谁的血。
第七章
你可以光明正大看我
TA SHI XIAO WEN NUAN
1.
宋峰是在宋奇被关进派出所一个星期之后才过去的。
见面的时候,宋奇眼窝深陷,沧桑破落。他双眼无神地蹲坐在看守所里,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干涸成可怕的颜色。他受伤也不轻,脑袋上、手上包扎着的纱布还隐隐透出血色。
他看见宋峰没有说任何的话。大概宋峰觉得此生最失败的就是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吧,他想。
宋峰见到他就破口大骂:“你个不孝子,不学好非要瞎混。你知不知道现在你杀了人,要蹲监狱了。”
一旁同样被抓来的蒋晨心下一惊,抓着铁栏杆,急忙解释:“叔叔,不是这样的,是他们先动的手。”
宋峰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他叹息:“不管谁先动的手,现在那个人死了,这是结果。”
宋峰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去了解了事情始末。
被宋奇用酒瓶砸了的人,因为砸到致命穴位当场死亡。死者的家庭背景雄厚,也表示一定要让伤害自己儿子的人付出代价,绝不私了。宋峰想救宋奇,磨破了嘴皮子甚至给人下跪了,对方就是绝不妥协。
他的大儿子从出生那天开始,他就没有好好关心教育,导致如今这个局面,他有过后悔,但为时已晚。
蒋晨心如死灰,一遍遍地强调:“不是我们先动手的。”一想到自己要去坐牢,他怕得哭着不断重复,“不是我们先动手的。”
“蒋晨,算了。”蹲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的宋奇终于开口,声音嘶哑难听,没有往日乐队主唱的风采。
“阿奇,我们要坐牢了。”蒋晨颓废地靠在灰白色的墙壁上慢慢滑落,绝望地把头埋在双臂当中。
宋奇淡淡地说:“人是我杀的,与他无关。”他看向栏杆外面的宋峰。
两年不见了,宋峰的白头发多了不少。父亲望着他的目光充满悔意和无奈,但是已经来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