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涵歌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曹文博倒是很热情,问她们去哪儿吃饭,景辰却只是略点了下头,算是回应了她。而他们景家姐弟俩像是不认识彼此一样,一句话也没多说。
叶涵歌早就习惯了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两人通常会装陌生人的状态,也没太在意。
所幸曹文博他们要去沙塘园吃饭,跟她们不是一个方向。
跟曹文博他们分开后,景钰继续刚才的话题:“去不去?”
叶涵歌有点心动,毕竟开学这两个月来,她都没怎么出过学校。
然而就在这时候,她的手机又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景辰的微信,只有短短一行字:“晚上八点实验室,讲一下项目。”
叶涵歌叹了口气,把手机递给景钰看:“改天吧。”
景钰看完有点扫兴:“你又不是非听他的。”
但说完也觉得没什么底气,景辰是什么样的性格两人都清楚,卖她这位堂姐的脸也无法让他通融一下送加分给叶涵歌。
所以话到最后,她又说:“算了,你还是去吧,那家伙得罪不起。”
叶涵歌点点头,表示认同,更何况她总觉得他今天似乎不太高兴,从中午吃饭起就一直这样,直到刚才他回应她的态度分明也比平时冷淡不少——虽然他平时也算不上多么热情。
而就在这时,景钰突然又说:“不过你觉不觉得他对你有点怪怪的?”
叶涵歌脚步微微一顿,怪吗?可能那不是怪吧,就是单纯的讨厌、反感、不喜欢。究竟为什么,她想,被自己不喜欢的人占了便宜,占便宜那人还一副“我也不想”的样子,这事轮到谁头上大概都会不爽吧?至于他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客客气气地对她,她猜想不是他的好涵养使然,就是景钰的关系。
叶涵歌回到宿舍吃了晚饭又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再看时间,竟然已经快到八点钟了,想到景辰不喜欢人迟到的性子,她连头发也没来得及吹,急急忙忙又跑回了实验室。
她去的时候景辰已经到了,听到声响回过头,看到她的一刹那,那双好看的眉毛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虽然那只是个极其细微的表情变化,但是叶涵歌还是捕捉到了。
所以,这回又是为什么?
她看了眼实验室墙面上的挂钟,明明还没有到八点。
收回视线时,她正好扫过服务器显示屏后的玻璃窗,顿时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此时她的形象已经不能用狼狈来形容了,因为没有吹干头发,而她又几乎是一路小跑来的,所以她的头发全部凌乱不堪地贴在脸上,跟《流星花园》里被大雨浇透的道明寺有一拼。只是她的头发更长,刚刚过肩,水珠顺着发梢流下来,打湿了T恤的前襟。好巧不巧,她今天穿的还是白色。湿透了的白色T恤几乎呈透明状,导致她内衣的形状和颜色都若隐若现,怎么看怎么不雅。
叶涵歌心里一阵后怕,还好天已经黑了,来的路上没人注意到她。
可是眼下的情形也没好到哪儿去,想到他刚才看她的那一眼,她顿时觉得浑身血液都往脸上涌……难怪他会不高兴,任凭谁见到她这副鬼样子也不会多高兴,更何况有了前车之鉴,他会不会想到其他方面也不好说。
她连忙放下书包,抱歉地说了句“我去趟卫生间”,然后也不等景辰有什么反应,就灰溜溜地跑出了实验室。
看着叶涵歌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外,景辰才悄悄松了口气。
他刚回过头,就听到身后有人进门的声音,以为是叶涵歌忘了什么东西去而复返,所以故意没有回头去看。
片刻后却听到那人的脚步并没有停在门口,竟然是直接朝他走来。想起她刚才的模样,他的心跳不自觉地快了起来。而下一秒,他感到肩头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瞬间,他浑身上下所有的肌肉全数绷紧,身体也像触了电一样不听使唤地打了个战,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被人触碰到的那一点慢慢朝他的四肢百骸延伸开来。
就当他暗自琢磨着她要说什么做什么,脖子也将扭不扭地考虑着要不要回头看她一眼时,就听到一个有点让人费解的声音不确定地叫了声“景师兄”。
一瞬间,所有绮丽的可能就像肥皂泡一样一一炸裂。
景辰深吸一口气回过身来,脸上已经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对站在他身后的郭婷问:“什么事?”
郭婷指指他面前的服务器:“你用完了吗?用完的话能不能让我跑一个模型?”
景辰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还没有,不过你可以先用。”
郭婷道了谢,插上U盘,把自己的模型导入服务器。程序还没跑起来,先报了两个错误。
景辰也看到了,特别简单的一个贴片天线的模型,都没有建对。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一般情况下别人不主动问他,他就不会多话。
他正要走开,却被郭婷叫住:“景师兄,可以帮帮我吗?”
景辰闻言又折了回去。
郭婷正想起身把位置让给他,他轻声说了句“不用”,她就依言没动,继续坐在位置上。
刚才他大致扫了一眼报错内容,很简单的问题,不知道这位师妹是不是真的不懂,考虑到这对他来说也就是半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他没去深究。本着让她快点解决问题快点走人的想法,也就没让她再挪地方。
“馈源设置不对。”他指点她说。
郭婷握着鼠标在模型图上点了点,半天还是没找到哪里设置得不对。
景辰无奈,只好上手,拿过鼠标点了下某个地方:“这里重新设置一下。”
郭婷瞬间了然,重新设置后一运行,果然不再报错了。
还好实验楼的卫生间里有烘干机,信息学院的女研究生和女老师都是稀缺物种,所以这卫生间也很少有人来。
叶涵歌进去后关上门,走到烘干机前,摆了几个姿势试图把衣服前襟凑到烘干机下烘干,但实在太有难度了。如果有件可以替换的衣服,那身上这件烘起来就容易多了。正发愁时,她突然想到之前考虑到实验室的冷气太猛,她专门带了件外套,那件外套此时正搭在实验室的椅背上,于是她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又返回了实验室。
然而她刚走近就听到实验室里似乎有女孩子在说话,仔细听,好像是郭师姐的声音。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她刻意放轻了脚步。
她悄悄往门里看了一眼,服务器前坐着一个女生,景辰站在她身后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撑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两人似乎在谈论什么学术问题,但那个姿势对景辰而言绝对算得上亲近了。
她犹豫了一下就没有进门,原路返回卫生间。
景辰对郭婷说:“这个模型跑完估计要两个小时,到时候我叫你。”
郭婷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站起身来,但走到实验室门前时,却没有离开,而是把原先大敞开的门稍稍关上一些,又折了回来。
景辰听到声响,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郭婷的举动有点诧异。
郭婷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他看了片刻,半晌,她说:“师兄,我们做个交易吧。”
景辰面上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眼神里那一丝防备却是分明。
郭婷难得示弱:“我觉得林老师对我要求太高了,我的毕业设计题目对我来说太难了。”
景辰看她:“所以呢?”
“能不能请师兄你指导指导我?”
叶涵歌总算把自己拾掇得有点人样了,回去的路上,又想起刚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情形,有点不太确定——说不定就是景辰帮着郭师姐处理一些问题,两人太专注了,所以没注意保持距离呢。曹师兄不也说了吗,景辰看着冷淡,其实最乐于助人了。
这么想着,她心情好了不少,直到她推开实验室的门,原本还说着话的两人突然谁也不说了,屋子里静默了一刹那。
片刻后,郭婷对景辰说:“那等仿真结果出来后麻烦景师兄叫我一声。”
说完她难得地朝叶涵歌笑笑,然后快速离开了实验室。
叶涵歌看向景辰,虽然他是背对着她,但是他发红的耳根已经出卖了他此时的情绪,再联想起刚才郭师姐那个尴尬的笑容和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叶涵歌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难道景辰一直喜欢的人是郭婷吗?
晚上叶涵歌回到宿舍时,卫生间房门紧闭,景钰正在里面洗澡。
实验室里景辰和郭师姐那别别扭扭的样子,见到她出现时那很有默契的沉默,以及景辰那红透的耳根,就像是卡了带一样不停地在她脑中回放,哪怕是到了此刻,回到宿舍里坐在电脑前,她依旧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胸口闷闷的。
难怪郭师姐在实验室里穿什么都可以,难怪她会觉得景辰会对老乡学妹格外照顾……原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只是她不知道,他的宽宏大量只对她一人开放。
哦,对了,郭师姐也是南城人。景钰说景辰是从高中起就暗恋那女孩的,就算他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南城那么小,朋友的朋友也都是朋友。
还有郭师姐,如今想来她对景辰也不是完全没有感觉——那天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难怪她会说那些奇怪的话,是因为景辰叫上了她,郭师姐在吃醋吗?难怪下午开会前,郭师姐看到他们并排坐在一起时的表情那么古怪!
一切都对上了,还能说是巧合吗?
即便已经告诉自己无数次,别试图去找出那个女孩,更别去关注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因为她知道人往往就是这样,越好奇就越想去挖掘真相,可所谓的真相无非是最后洒在伤口上的那把盐而已。
但是手就是不听使唤,她打开了电脑,登录了自己的微博小号,“特别关注”里只静静躺着一个人,那是景辰。
浴室内的水声还没有停,叶涵歌放心大胆地翻起微博。
其实景辰发微博的频率较一般人来说并不算高,叶涵歌很快就翻到他出国那一年的微博,然后按照时间顺序一条条往下翻。
他出国是在2017年9月,微博注册时间是2015年11月,也就是他刚上大学那会儿,不过前两年他几乎没发过什么东西,让她一度忘记自己关注了他,还在这小号里发过几张臭美的自拍照。不过她反应还算快,照片发出去第二天,她就意识到了不妥,赶紧删掉。而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账号依旧像是被主人遗弃了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直到他出国之后,这个微博的使用频率才渐渐高了起来。
起初他只会转发一些行业消息或者体育新闻,后来才偶尔发一些自己的生活状态。
这其中每一条,其实她都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2018年3月5日,他发了两张照片,第一张是几个瑞典小女孩的照片,第二张是他握着方向盘的一只手。比较让人意外的是,暴露在镜头下的那只手的小拇指上,竟然套着一枚简单的戒指。
叶涵歌之所以会觉得意外,是因为景辰不像是个会戴首饰的人,这让她一度怀疑那只手并不是属于他的。还好也有和她一样眼尖的人注意到了这一点,有人在那张照片下回复:“戒指不错。”
他回复那人:“那几个孩子自己做的,卖首饰的钱会捐给当地的福利院。”
叶涵歌当时看到他的回复之后恍然大悟,同时猜测他选择把戒指戴在小指上就意味着,他的暗恋还没有成功,他仍然是单身。
她清晰地记得,自己因为得知他一直有喜欢的人而低落了一个多月的心情,在那一刻才有所好转。
那之后,她就时常会登录这个小号,妄图通过他发在网络上的只言片语来还原他在国外的生活。
幸运的是,她总能从他两三个月才发布一次的内容中得出他还是单身的结论。
2018年5月17日,应该是瑞典差不多吃晚饭的时间,他发了张照片,背景应该是他的宿舍,照片里除了正运行着的电脑,还有一个被咬了一口的三明治。
她大概能猜得到他当时的状态,整天忙科研,也顾不上好好吃饭。不过结合这张照片,以及照片中宿舍的布置看,他应该是一个人生活的。
之后他似乎比较忙,又有两个月没有更新微博,结合后来他去美国继续读书的事情,她猜测,当时他应该是正在筹备从瑞典到纽约的事情。
2018年7月4日,这天是美国的独立日,照片中伊斯特河上的烟花绚烂夺目,他的配文是“想带你一起看烟花”。
刚结束了最后一门期末考试,坐在回家列车上的叶涵歌,在刷出这一条微博时,整个人都蒙了。
车厢里冷气开得十足,身边的少年正戴着耳机玩游戏,不时有乘务员推着零食车经过,询问两边的乘客有什么需要的。
一整个车厢的人,静悄悄的,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她就是在那种环境下,不可抑制地流下眼泪,并且逐渐从小声抽噎变成了崩溃大哭。
她的暗恋,足足四年多的暗恋,好像在一夕之间被人判了死刑。
当时整个车厢的人都好奇地看向她,乘务员也关心她究竟出了什么事。戴耳机的少年被她吓蒙了,游戏也顾不上打了,在全车厢人好奇的目光下颤抖着递上一张面巾纸给她。
但她对周遭人的这些反应全无感觉,她至今仍依稀记得自己当时的感受——当事实证明景钰的话不假,他确实有心仪的女孩时,当他毫不避讳地表达自己对另一个女孩子的感情时,她有种全世界都背叛了她的错觉。
就像此刻,她不敢想象,当她在夜深人静悄悄惦念他的时候,他却在记挂着郭师姐?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她发觉她对生活失去了激情。
开学后,她强迫自己不要再去看景辰的微博,再后来知道他的现状,是国庆节期间她和景钰约好去乌镇玩,路上景钰刷出了他最新更新的状态。
10月份的纽约也已经入秋,一号公路旁的照片里,同行者都成双入对,唯独他形单影只。隔着太平洋,隔着浩瀚网络,她似乎都能感受到他人在异乡的孤独,有那么一刻,她释然地想,如果有个人能替她陪在他身边也行啊。
7月4日后,她没有再用小号登录微博。10月份后,他似乎也忘记了有这么个地方。
她记起从乌镇回到金宁后,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学习上,忙碌能让人暂时忘却一些情绪,然而即将到来的寒假也让她既恐慌又满怀期待。
她知道,景辰要回来了。
那是去年的事。
去年的冬天特别冷,让人从里到外都变得迟缓很多,复习时脑子不够用,当然对情感的感知也略显麻木。除了盼着能在南城跟他偶遇哪怕一次,他带给她的其他难过或者悸动,她仿佛都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