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说：“对。五年前的事，尘哥你向来活得洒脱大度，你可以当没事发生，可是，我们哥几个看着你当年… 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万利在沙发背后迎合着说：“是啊，尘哥，今天是福子和我的安排。我们当年都错看了人，没想到林歆是那样的人。今天我们给她送个生意，你看看她毫不在意地样子，真是有钱什么都无所谓。”
林歆不知道自己在弹什么，只是依靠肌肉记忆在机械的按着琴键。
她腰背挺直，目光下垂在琴键上，脑子里不停的回放刚刚和顾尘对视那一刹那。
他似乎变了，气质沉稳了很多，似乎又没有变，眼睛看起来还是原来那样明亮。
五年了，他回来了，他按着他本该走路走下去，挺好的。
只是他的路和自己的路应该已经越来越远。
林歆渐渐冷静下来，按下汹涌的情绪，收起想再看一眼顾尘的想法，目不斜视的弹琴。
房间里恢复了说笑声，给顾尘敬酒的声音还有调侃他和小师妹的笑声时不时盖过钢琴声。
林歆一直听不清顾尘说什么，只偶尔听到他声音很低，有时候低低的笑声，夹杂在屋里的喧闹中。
一般这种宴会的伴奏，都是轻快欢乐的曲子。
钢琴曲换了一首又一首。
林歆结束一首曲子，稍停了一秒钟，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弹奏起来《夜的钢琴曲》。
这首曲子，是她这些年弹得最多的曲子。
每次弹起来，她就会想起夏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琴键上，指节修长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按住她白皙纤细的手指，她回头，比阳光更明亮的眼睛带着笑看着她，然后是俯下来比阳光更热烈的吻。
还没弹完，她听到有人说：“换一首，这首不好听。”
林歆暂停，把手慢慢从琴键上拿下来，微低着头，静了一会。
屋里因为这句话又一次陷入安静。
她抬起头，缓缓转身看过去。
顾尘穿着灰色的薄毛衫，薄软的质地勾勒出挺拔宽肩。
他向后靠在沙发背上，一只手很放松的拿着酒杯，另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仿佛把身边一个穿红色连衣裙的女孩圈在怀里。
顾尘脸上带着笑，好像毫不在意，只是一时兴起，随便吩咐一个不认识的钢琴师。
钢琴位于房间角落，上面有一盏射灯。
射灯的灯光从后上方照在林歆白净的面庞上，面色柔和。
只是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映下一片阴影，遮住了眼睛的亮光，灯光下明显的看到睫毛在不停颤动。
“让你换就换，难道你还有意见？”福子的语气可比顾尘不客气多了。
旁边的孟晓昕脸上露出不解的神色，转身看向顾尘。
顾尘搭在沙发背上的手顺势拍拍孟晓昕的肩膀，对着她笑了下，然后侧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林歆看着眼前的高中同学们，重新带上客气的笑容。
没说话，只是转身回来，抬手继续弹琴。
两个小时后，事先约好的演奏时间到了。
林歆平静的站起身。
房间里的气氛明显因为酒精的原因越来越高涨，大家都围坐在沙发周围，用纸牌玩游戏。
林歆安静的靠边走向门口。
刚碰到门把手，福子在身后叫住她：“林女神，这就走了？”
林歆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平静温和的开口：“我演奏的时间结束了，先走了，祝大家玩的愉快。”
万利已经明显带了醉意：“我们尘哥已经不是当年的尘哥了，如今他可是金融街知名投资人，你不来巴结巴结？”
米八知道当年的那些恩怨，只是五年都过去了，现在明显林歆是处于弱势，怎么说都是女孩，他出来打断万利：“我说万利，你喝多了，怎么这么说话呢？都是同学……”
万利脸都喝红了，直着脖子说：“米八，你少在这里做好人，你把人家当同学，人家可不把你当同学。”
白琳琳跳出来说：“好了好了，本来都挺高兴的，你们就别说了。”
福子这时站起身，手里拿着满满的一杯酒，走到林歆身边，说：“尘哥回来了，五年前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本来你们俩的事儿，做同学的不该插手，只不过做人不能太过分。今天碰上了，你得给尘哥敬杯酒，要不然同学们都看不过去。”
林歆一直安静的站着，肩背挺直。
看了一眼福子手里大号的满杯烈酒，伸手接了过来，走到沙发对面。
顾尘一直嘴角含着笑看着同学们说话，轻轻晃着手里的酒杯，仿佛说的那些陈年往事跟他没关系。
直到林歆站到对面，顾尘才掀起眼皮，看向对面的姑娘。
她过分纤细了，脸色过分苍白了，顾尘一时间有点失神。
林歆举起酒杯，一晚上滴水未沾的嗓子有点干。
她低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平静温和的看着对面嘴角勾着笑的男人，说：“顾尘，好久不见，敬你。”
说完把杯子举到唇边，一口一口慢慢地直到仰起头喝光杯里的酒。
顾尘眼神很深的看着对面女孩仰头喝酒，胳膊上的肌肉紧了下，他面无表情的把手里的酒杯不轻不重的放在茶几上。
酒杯落在茶几上发出一声脆响。
而正在此时，林歆手里的酒杯也喝空了。
林歆弯腰把酒杯轻轻放在茶几上，直起身，淡然的扫了一圈周围的同学，平和的说：“祝你们玩的愉快。”
转身离开。
刚走到外面关上包厢的们，林歆就靠在墙上，弯下腰按住胃。
一晚上又冷又滴水未进，空着胃喝了一满杯烈酒，本来就因为长期饮食不规律而一直有问题的胃，隐隐泛上拧痛。
第3章
林歆低着头微微用力摁住胃的部位，脑子也因为酒精的原因开始感到眩晕。
稍稍站直一些，一只手继续摁着腹部，另一只手扶着墙壁，慢慢朝杂物间走去。
要换下身上白色的裙子，这是唯一的演出服，要珍惜着穿。
要下山，要跨过大半个安城回家。
回家就好了。
林歆对自己说。
回到杂物间，林歆重新换上牛仔裤和冲锋衣，已经被雨淋湿的衣服此时穿在身上更加湿冷。
林歆收拾着化妆品和换下来的演出服，犹豫是走下去坐公车，还是叫一辆出租车。
因为一个晚上没有吃东西，又弹了两个小时的琴，林歆手指抖得不像话，所有的东西塞入背包后，手指怎么也使不出力气，拉不上背包拉链，力气没用对，反而把包扣到地上，刚塞进包里的东西又都散落出来。
林歆蹲下来，低着头把包翻过来，又一样一样捡起地上的东西往包里塞，塞着塞着，她停下来，就势向后挪坐在地上，倚着旁边的墙，抬起手捂住眼睛。
歆歆，以后你要做你喜欢的事情，不喜欢的事情都交给我……
歆歆，我知道你可以，我的歆歆真棒……
歆歆，我不会离开，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歆歆……
男生低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阳光的温暖。
林歆睁开眼睛，用手抹了抹脸，起身跪坐在地上，把包夹在腿间，用两只手一起用力，终于拉上了拉链。
林歆呼出一口气，站起来背上背包，一只手抬手把束发的发圈扯下来，头发散下来，放松下紧绷的头皮，另一只手伸进衣服口袋，摸出手机，打开叫车软件。
打车软件预估的打车费用大概是140块，林歆犹豫了一下，想着自己万一要淋雨回家生病了，花费的药费可能更贵，还是咬牙按下了叫车键。
可能是这里太偏僻，又是晚上，林歆站在会所门口等了十分钟，都没有车应答。
外面的雨仍然淅淅沥沥，林歆又等了两分钟，想着再等下去公交车末班车都要没有了，咬咬牙把冲锋衣帽子扣在头上，打算走下山去等公交车。
刚刚打开门，后面传来喧哗的声音。
“呦，前面不是林女神吗？”不知道是谁叫着。
肯定是那群同学散场了，林歆没回头，加快脚步埋着头迎着寒风出了门。
雨小了点，可是气温愈发低，口中呼出的气体都带上白雾。
林歆什么也没想，就盼着能快点到家。她低头快步走着，就着头顶路灯昏黄的光，避着地面上凹处的水坑。
迎面扑来的雨丝很快打湿了额前的头发，冰冷的雨水顺着面庞流入脖颈，浸湿了里面的领子，湿冷一片。
林歆沿着山路刚走了十几分钟，身后一辆黑色轿车开过，经过她身边时，缓缓停下。
车子后窗降下，露出一张娇美的脸，圆圆的脸上带着善意。
“林小姐。”孟晓昕惊讶的说：“你要自己走下去吗？”
林歆尽量带着微笑：“嗯，叫不到车。没关系，到山下就有公交车站了。”
“我们送你回去吧，还下着雨，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孟晓昕大眼睛里透着真诚。
“你们……”林歆垂下眼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另一边坐的是谁，只是温和的说：“谢谢你，不过我很快就到了，你们先走吧。”
孟晓昕听林歆语气温和但很坚持，为难的回头看看车子后座另一边的人。
林歆正要抬步继续走，却看到车子另一边车门被打开。
一把黑色雨伞撑了出来，修长挺拔的男人身形从车里下来，撑着伞绕过车后尾，来到林歆身边。
顾尘撑着伞罩在林歆头顶，并没有说话，只是极黑的眼睛盯着林歆。
光线不明亮，顾尘的脸色隐没在阴暗处看不清。
林歆看了一眼车里的孟晓昕，开口说：“真的不用了，我坐公车也很……”
话没说完，顾尘伸手打开副驾驶的门，然后抓住林歆的手腕，把她往车里塞。
林歆没想到顾尘会动手，下意识挣了一下。
顾尘的手立刻用力，林歆手腕痛了下，顺着他的力道坐进去。
司机重新启动车子，慢慢开起来。
林歆把背包摘下来放在脚下，然后慢慢扯过安全带系上。
“林小姐，你家地址在哪里？我们把你送到家里吧。”后座上孟晓昕问起来。
林歆说：“不用不用，把我放在公车站就行了。”
孟晓昕说：“林小姐你就别客气了，这么晚了，尘哥不会同意你一个人回去的，是吧？尘哥？”
车里陷入一阵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低低笑了一声，说：“林小姐，别说咱们同学一场，就是不认识的人，大晚上送个女孩回家，也是应该的，你不必想太多。”
孟晓昕说：“就是嘛，林小姐你不要跟我们太客气了。”
林歆轻轻握住拳，垂下眼睛。
我们，又是我们……如今，他和别人是我们了。
林歆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笑。
再开口时，嗓音平静温和：“那谢谢你们了。”
林歆把地址告诉了司机师傅后，感到胃里面火烧火燎的疼痛越发严重，她尽量让自己蜷缩起来，不声不响窝在座位上。
孟晓昕一直在后座和顾尘絮絮叨叨的说话，计划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突然林歆手机响起来，林歆略略挺直身体，摸出手机，看到是吴迪的来电。
“歆歆，你那边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在回去路上。”
“你打车了吧？别告诉我你为了省钱又去坐公交车了！”吴迪的大嗓门从话筒里传出来。
“没有，碰到认识的人，搭车回去。”林歆尽量压低声音。
“认识的人……歆歆，你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吴迪猛地提高音量。
吴迪就不能小点声说话吗？
林歆揉了揉太阳穴，说：“没有，我很好，迪迪，今天谢谢你。我明天再给你电话。”
说完，林歆挂断电话，继续窝回座位。
空调里吹着暖风，林歆这一晚淋了雨，又空腹喝了一杯酒，现在只感到感到头越来越晕，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梦里，穿着黑色T恤的男孩，一脸不屑的站在客厅中间。
抬头看到女孩从别墅二楼扶梯而下，露出灿烂的笑容。
林歆惊醒，发现自己仍然坐在副驾驶，而车子已经停在她住的出租屋小区门口。
林歆连忙坐起来，身上一件黑色外套滑落，外面雨已经停了，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正在这时，驾驶座的门被打开，带进一股冷风。
穿着灰色薄毛衫的高大男人弯腰坐进来，侧头看到林歆正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静的看着他。
顾尘手上端着一杯热可可，递给林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说话：“刚去旁边便利店买的。”
林歆没有接，只是安静的看着顾尘。脑子里闪现出他们还在一起时，每次下雪，顾尘都会给她买杯热可可，然后抱着她看她喝下去，还说这是内外双重加热器。
看着林歆略略失神的眼神，顾尘嘴角勾起一丝笑，说：“林小姐，虽然五年前我们分得很难看，而且貌似我是被甩的那个。不过事情都过去了，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至于跟你这么个落魄千金作对。还有，你刚刚睡着时，脸色实在太不好看了，我可不想因为福子他们请你弹钢琴，还让你生病，所以才买了这杯热可可。你别多想。”
这是顾尘今晚第二次说不要多想。
林歆垂下眼睛，接过热可可，双手捂着，轻声说：“谢谢。”
顾尘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侧着身子对着林歆说：“我倒是好奇，你不是……”声音顿了顿，接着说：“怎么会变成这样？”
林歆看着手上的热可可，声音极低：“事情都过去了……”
喝了几口热可可，林歆抬头看向顾尘：“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顾尘挑挑眉，说：“好啊，你知道我这个人，怎么都能过好。”
是啊，他是顾尘啊。
有一种人，身上天生带着强烈的磁场，可以吸引别人的注意。
他们光芒四射，又随心所欲。
没有人能够羁绊住他们，因为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就得到别人渴望的，但似乎从不在意。
也许只是除了五年前……
不过他自己说，已经都过去了，不是吗？
林歆咬了咬下唇，淡然的笑了笑，说：“那就好。对了，那个女孩呢？”
“先送的她，看你睡着了，没叫醒你。”
林歆双手捧着热可可喝完最后一口，暗暗深吸一口气，转头对顾尘说：“谢谢你送我回来，五年前的事我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