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陈述道:“那之后我找过你很久,一直不知道你去了哪儿,我爸妈也很想再见你一面,找机会补偿你……”
叶轻然无声地握紧了马克杯,炽热的温度灼到指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低低道:“你们不欠我什么的。”
是啊,谁又欠过谁呢……
雨夜里的那场车祸,经警方查明,罪祸在于道路红灯的失明,与两辆行车的主人没有任何关联。
事件最终就以交通行政部门提供的一笔赔款草草结束,仿佛没有人需要为这场死亡买单,除了将悲剧归结于命运,甚至无法向任何对象发出痛苦的抱怨和哀鸣。
陆家一家在车祸中也同为受害者,甚至没有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帮助她,却尽职尽责的帮忙处理了所有从住院到葬礼火化的相关事项。
她应该感谢的,在车祸发生时,对方母亲于自身受伤的情况下仍能飞快拨打医院电话,让她偷来那小半个月重症病房的陪伴,不至于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陆衍抿抿唇:“我母亲一直很内疚,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愿意在未来全权负责抚养你到长大成人。”
他母亲从来都是个善良的人,为这场车祸导致两个鲜活生命的丧失痛苦不跌,在无数个深夜难以入眠,后悔自己为何要在那个雨夜出门,害得一个十六岁女孩从此失去幸福家庭。
事情发生时他正在苏城大学念书,母亲在车祸中同样受了不小的伤,父亲因为照顾母亲身体和帮助对方家庭应接不暇,所以让他在学校请了半个月的假回B市帮忙处理。
初次见到小姑娘是在医院,重症病房的心跳仪已经停止,屋内传来阵阵悲恸的哭声,小姑娘靠着墙壁坐在病房门口的地面,双手紧紧地抱着膝盖,肩膀隐忍地抽动,传来压抑的哽咽声。
从前的他并非那种同情心泛滥的人,但这幕却深深刺痛他一般,永久难以忘怀。
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走上前,抚上小姑娘的脑袋,一遍又一遍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停止哭泣,红肿着眼睛抬眸看他,问他:“你是谁。”
盯着小姑娘微红湿润的眼眶,他听见自己平静道:“我是陆衍,许岑一的儿子。”
大概就是那样刻入心扉的一眼对视,让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都始终亦步亦趋地跟在小姑娘后头,从联系殡仪馆到葬礼举办,事无巨细,以至于后来在公园见面后没有预兆的不告而别,让他几乎翻遍整个B市,却都不曾找到小姑娘的任何踪影,谁想时隔数月,会在这里重新相逢。
……
叶轻然垂着眸,轻抿了口咖啡,口腔余味苦涩:“我现在跟阿姨一家生活,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也不需要感到愧疚抱歉。”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帮我跟许阿姨问声好,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她什么都没做错,希望她能保重身体。”
陆衍哑然,心中一片顿滞难受。小姑娘轮廓姣好恬静,若不是那苍白的唇色,当真要被她骗去已然从父母双亡的苦痛中走出来了。
喉间苦涩,哑声道:“可以告诉我你现在住哪里吗?”
话脱出口,意识到有点不妥当,急急解释道:“你放心,我不会打扰你的,就是……我母亲若能知道你现在安顿在哪里,定能安心许多。”
叶轻然不置可否,宁和道:“我现在住在清城。”
陆衍见她没有细说的意思,也没敢得寸进尺,点点头,暗记在心里。
一段对话告终,两人再次沉寂了下来。
叶轻然侧眸望向落地窗外,不远处的沙滩边,苏慕远不知听苏阿姨和苏叔叔说了什么,来回焦灼地踱着步,时不时地抓耳挠腮一下,很是暴躁。眸光不自然柔软了些许,转而看向陆衍:“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他们还在等我。”
陆衍没想到那么仓促又要告别,慌乱地跟着她起身,急急道:“要不然我请你们一起吃顿晚饭吧。”
叶轻然扯开嘴角清浅地笑了笑:“不用了,你不是还和朋友有约吗,就在这里分开吧。”
说着从斜跨小包里掏出了点零钱,连带对方的咖啡钱和小费一同压在马克杯下,便转身离开了咖啡厅。
陆衍无言地看着桌上的绿色印尼盾纸钞,颓败地撩了一把额发,坐回到沙发上。
郁结地揉了揉额心,长叹出一口浊气来。
还真是又要强又冷漠啊,将距离划分的那么清楚,连一点对她好的机会都不留给他……
余光瞥见落地窗外她走出的背影,之前海滩上遇到的那个和她同行的少年跑上前来,一把将她压入怀里。
生人勿近如她,却并没有推开……
然后看到那对夫妇上前,依次揉了揉她的脑袋,画面静谧美好。
陆衍沉默地望着,眸底深邃悠远,脸上被天边晚霞的余晖映照的有些落寞。
良久,他从口袋里捎出手机,给海外B市的家人拨打了过去。
过了十来秒,对面传来憔悴但尽可能故作轻松的女音:“喂,阿衍?不是在巴厘岛和朋友们玩吗,怎么有空给妈妈打电话。”
他默了默,道:“妈,我见到叶家的那个小女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