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钟子昂希望她说些什么,可是她说不出来,两人就这样沉默着看着彼此,过了许久,钟子昂苦笑一声转移了目光:“对不起,是我得寸进尺了,你恨我是应该的,可是我……”他的眼角有了些许晶莹的泪光。
但只是一瞬间,眼泪就被他逼了回去,他飞快的调整好心情,又转过身来轻轻上前一步把周璇轻拥了一下后放开:“早点睡吧,明天是一场硬仗。”说话间他已经走到了门边:“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的。”钟子昂这话是说给周璇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一次,他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周璇,再也不会让自己留下遗恨,再不会让周璇受到伤害。
哪怕,她已经满身伤痕,而那基本都是自己造成的。
“子昂。”钟子昂的手拿到门把上的时候,周璇轻声开了口,钟子昂的脚步顿时动不了了,周璇垂下眼睑,同样苦笑,但是却说:“我现在已经知道所有的前因后果,对你的恨自然也少了很多,可是子昂,我们之间,回不到过去了。”
她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并没有粉饰太平:“我不恨你,但是无法不怨你。我不在乎周氏,可有些事我没法不在乎,就像是当年钟叔的死永远是你心头的一根刺,那我呢?扎心的刺太多太多了,换作你是我,能够看得开吗?”
钟子昂无言以对。
他和她就几步之遥,可是他们之间却是隔着时间和悲剧的洪流。
孙蕙的身世和与他的关系。
周乔的死。
向婉夕的病。
沈千山的命。
周璇的生育能力。
还有,这暗无天日的心理折磨。
他们之间又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区区真相回到过去呢?
钟子昂知道不可能,可他依然忍不住幻想,直到周璇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钟子昂并没有觉得痛苦,反而有种解脱,真实虽然让人难受,可却比假象让人舒适——他从来不是那种喜欢活在假想世界里的男人。
“这样就够了,足够了。”他喃喃地说,这一次,钟子昂忍不住眼角的红,他用通红的眼睛强忍着心里的悲怆,笑着看向周璇:“怨我也没关系,我犯的错不值得你原谅,只是璇儿,怨我归怨我,有生之年,给我机会,让我保护你、照顾你,好吗?”
用余生来偿还这份罪孽,不要让他接下来的人生什么也做不了,便是钟子昂最大的期望。
周璇并没有犹豫,她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钟子昂点点头,满意了,他不再多说什么,嘱咐了周旋一句早点休息,便离开了。
可周璇躺在床上,却有些失眠,她苦笑着想,其实钟子昂多虑了,人都是一样的,在能够得到依靠的时候,又怎么会非要选择孤独?即使钟子昂不那么说,她大概也不会离开,因为她贪恋现在这种被人小心翼翼呵护的重要感。
这种被呵护被保护被重视的感觉,让她有活着的真实感。
可是,她还能活多久呢?她脑袋里的那个东西,真的会给她更多的时间吗?
周璇不知道,在这个决战之夜,她什么糟糕的、悲伤的事情都不愿意去想。
第二天一早,满怀心事的周璇就睡不着了,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几次,她终于赖不住起床,等收拾好自己走到楼下,发现和她一样睡不着的大有人在——王若真和钟子昂都在楼下,甚至餐桌上已经摆满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天知道王若真什么时候就起来了。
但是有些事不需要说出来,见她下楼,王若真只是笑着让她赶紧吃早饭,三人一起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吃完,王若真便帮着两人把带去给周乔扫墓的祭品一样样小心地拿出来,钟子昂把这些东西放上了车,周璇等一切都准备好,她用力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抬头看一眼云霞满天的天空,便准备出发了。
钟子昂自然跟她一起,王若真什么也没说,只是嘱咐了张叔等人将家里的门都锁了,所有的监控都打开,仔细确定了不会让人轻易闯进来,便出门去疗养院。
她要去陪着向婉夕,医院那边早也就安排好了人手,以防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
终于——这一天就要到来了。
钟子昂没有问周璇来这么早做什么,他只是安静地陪着周璇一路到了周乔的目的,墓地这边早就打好了招呼,而今天虽然天气很好,可是既非休息日,天气也还有几分寒冷,所以并没有什么人,这也正好,所以当帮着周璇摆好了带来的祭品,看着周璇已经望着墓碑上周乔的照片出神,他就轻声说:“我爸的墓也在附近,我去转转,你跟周叔说说话吧,我不打扰你。”
周璇没有回头,目光一直盯着周乔照片里面的笑脸,只是点了点头,钟子昂便离开了,他知道周璇有许多话要对周乔说,出狱这些日子周璇一直没有来过这里,就像是她始终坚持着不肯踏入周家大宅,钟子昂慢慢离开的时候,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周璇的心情。
不是不愿来,而是不能来,有时候仇恨可以支撑着一个人的精神,让她即使已经疲倦到了极点也能做出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但是过度的悲伤却可能消磨斗志,周璇怕自己变成后者,忘了背负的血海深仇,所以才会那么执意。
钟子昂走到钟彦景的墓碑前,蹲下身跟照片上父亲的眼睛对望。
自从回W市之后,母亲常来,所以钟彦景的墓打扫得干干净净,钟子昂看着照片上的父亲,心情忍不住有些复杂——所有的一切都从钟彦景的死开始,而从此之后,所有的事情就像是齿轮无法自己停下运转一下,完全失控。
周乔的墓碑也一样打理的干干净净,不用说,这自然是因为王若真,周璇的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那冰冷的墓碑——这是他父亲最后的归宿,一个冷冰冰、毫无温度的坟墓,即使还能祭奠,却再也触摸不到他的体温,这便是阴阳两隔的滋味,是所有的力量都无法改变的最可怕的一件事。
“爸爸,我来看你了。”周璇轻声开口,她蜷缩着身体倚靠在墓碑上,闭上了眼睛:“你会不会怪我到今天才来看你?其实我每天都想来,就像我恨不得每天都在医院陪着妈妈,可是我不敢也不能,我怕我没脸对着你们,我怕我只顾着悲伤,忘记了该做的事。不过,今天,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