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哭。”小晨伸手,抹掉了方霖眼泪的泪水,“这不是姐姐的错,是我自己坚持要做的,我不后悔的,姐姐,所以你也不要后悔。如果我不接受第二阶段治疗的话,光每天躺着等死,我会更难过,更害怕。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勇敢地忍受了,坚持了,努力了……”
方霖微笑地流着眼泪点头,握着小晨的手,“对,你是勇敢的,坚强的。”
小晨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手,“姐姐是有在拉我的手吗?为什么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癌细胞是不是已经扩散到我的手指头上了?我,真的要死了吗?”
“不是的。”方霖哭着,“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拉紧你的手,因为我没有抓紧你,所以你才没感觉……”
三只手,无论怎样紧握在一起,小晨依旧没有丝毫的感觉,他只是看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漂亮姐姐努力的想要给她温暖,给她知觉。
“感觉到了吗?小晨。”方霖将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感觉到了吗?还是感觉不到吗?”
“姐姐。”小晨眼眶蓄满泪水,“姐姐,你不要在坚持了。你总是这么努力救我,我会不想死的,我还想,还想努力活……”
“呜呜……”
“姐姐……”小晨也流下了眼泪,“姐姐,我还想活……”
方霖痛心疾首,为什么她救不了小晨?
他那么想活下去,为什么救不了?
为什么只能看着他被病魔折磨致死?!
……
因为小晨的病情恶化,方霖整个人都憔悴了,没心思吃饭,也不想休息。
同事们都劝她看开点,生死由天命。
能活的人,怎么都能活,不能活的,就算手术做成功,也会出现突然心脏停止死掉的。
方霖没办法想其他同时那么洒脱,她还做不到那么冷酷,做不到对病人的生死麻木,冷漠。
重症监护室,有病人在抽搐,方霖平静地对身边的护士说着:“加3毫米的咪唑安定进去。”
“好的。”护士遵照指使去给患者配药了。
方霖思绪有些游离,脑子里想的都是小晨对她说过的话,每一句都反反复复地萦绕在她耳边。
许柏辰走了过来,看了眼病床上发作的患者,问着:“怎么样了?”
“病人现在还没有异常情况。”方霖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某处说着。
许柏辰眼眸微微眯起,“那病人的手术同意书已经签字了吗?”
“还没有,还没收到。”
“明天就要做手术了,现在还没手术同意书?”许柏辰忍不住又严厉地问起。
“不会耽误手术的。”方霖依旧呆愣的状态,“家属说了,今天晚上会过来。”
“那病人有没有接气管抽吸呢?”许柏辰表情不悦,她这是什么态度?现在连说话都不看他一眼了?
“没有,一会,等会就做。”
许柏辰重叹了口气,“手术同意书没有收,气管抽吸也没有做,你到底都在忙什么?”
方霖侧首看着许柏辰,“病人在睡觉,你要我硬拉他起来做吗?”
“你是不是因为谈恋爱,所以才什么都没做的?”许柏辰讽刺着她,“你的病人都要死了,你还有心情谈恋爱?就算是要谈恋爱,那也要先把工作做好在说!还有,年轻轻轻,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当后妈,会被人不耻的!”
方霖眉头一蹙,目光冷冽地看着许柏辰,“许教授是心理有疾病吗?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人?如果不是心理有病,那就是某个女人欺骗过你什么,所以你才这样见不得别人谈恋爱,是吗?”
“什么?心理有病?”许柏辰心口又被狠狠地扎了一刀。
方霖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用你一直催促,就算是不吃饭,不睡觉,我也会把我该做的事情做完的!”
方霖在许柏辰吃人的眼神下跑开了,许柏辰轻吸了口气,又重重叹了口气。
他可能自己都还没意识到,他每次在伤方霖的同时,自己的心也在受伤。
……
深夜,救护车的警笛在急诊中心门口急促地响着。
医护人员将紧急送来的患者抬下车,一路狂跑地推往急诊室。
“老公!老公——”跟着患者一起来医院的妻子着急地哭泣着,最后被护士拦了急症室外面。
急诊医生迅速地为患者插上了体征监测仪,又为患者测量着血压,许柏辰接到通知后也在第一时间走了进来。
“七个小时前,患者在我们医院拿了方霖开的消化药后出院了,三十分钟前,患者突然胸部有剧烈的痛症,随即送来了医院。”急诊医生说道。
许柏辰有些不敢置信,“消化药?”
还是方霖开的?
“已经没有血压了。”另一个急诊医生说道。
“准备CPR!”许柏辰当机立断,为患者做急救。
紧急插管帮助患者呼吸,胸外的按压的同时,许柏辰还让其他医生为患者注射加快心脏跳动的药物。
十几秒后,心脏监测仪上显示心室恢复了。
“准备电击!快点!”许柏辰说道。
“准备完毕。”护士动作娴熟地协助许柏辰。
“让开!”许柏辰双手拿着电击板放在患者的胸部,“开始!”
“砰。”监测仪上的显示纹丝不动。
“电压200伏!”许柏辰又重新开始。
“200伏准备完毕。”
“让开!”
“砰……”
此刻,方霖也接到通知后,一路狂跑向急诊室,心里慌慌的,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方霖跑到急诊护士站,“是找我吗?”
“是啊,下午有一个你开过消化药的患者,刚刚又被送进医院了,现在正在做CPR。”护士说着。
“CPR?”方霖心里咯噔一下,跑向急诊病房,推开了玻璃门。
急诊病房里,许柏辰还在努力的抢救患者,奈何无论哪种方式,患者都没有好转的迹象。
心脏监测仪上的绿色波浪线条突然在某一刻全都变成了直线,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六十五章 可怜的眼神
许柏辰还在给病人做胸外压,累得满头大汗,周围几个轮着做胸外压的医生也是略显疲惫。
“快,在加两支利多卡因!”许柏辰指令在给病人注入抗心律失常的药物,抢救,没有一秒钟的放弃。
心脏监测仪上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所有的线条都呈直线流逝,跳动的心律也变成了刺目的零。
“许医生,已经抢救35分钟了。”急诊医生提醒着许柏辰,或许说,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三十多分钟了。
病人已经死了三十多分钟了,任何抢救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许柏辰不得不接受一条生命流逝的现实,做胸外压的手慢慢停下来了,喘着气,遗憾地看着身体还温热的死者。
“不要停!”方霖冲上去,继续为病人做胸外压,“不要死,一定不要死……”
“松手!”许柏辰严厉的目光看着方霖,“我叫你松手,你没听见吗?”
方霖执着地为已经死了的病人做急救,这是她的第一个接手的病人,不能就这么死了,不能死……
“松手!病人已经死了!”
“方医生,不要在做了。”其他急诊医生也劝着方霖,“病人心率已经完全停止了。”
不能!不能死!不能死!
“我说够了!”许柏辰一把拽起方霖,将她拖到一边。
四目相接,鲜红的血丝浸在湖水里,异常扎心。
“宣告死亡!”许柏辰看着方霖,对旁边的急诊医生说道。
急诊医生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正要开口宣告,方霖痛心地说着:“我来,我来宣告。”
她的病人,已经死亡的病人,应该由她来宣告。
耳边响着心脏监测仪单调的声音,方霖看着病人,身影颤抖地说着:“病人朱政,于201X年11月20号凌辰1点37分死亡。”
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病人死亡了,但是这次,却让方霖心里百般难受。
病人下午的时候都还有力气吼她,现在说已经死了,难以接受,真的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这也许是她做医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吧。
以前无论许柏辰怎么质疑她的能力,她总是认为,只要自己努力,只要每次把他的问题回答上来,她的能力就在提升。
但现在看来,是她幼稚了。
病人的生死,那是几本书就能决定的。
那个只拿了点消化药就走的病人死于冠状动脉痉挛而引起的心肌梗塞,她不是胸外科的医生吗?为什么连这点问题都查不出来?
荒唐不?
胸外科的医生给心肌梗病人开消化药!!
病人突然离世,方霖无法接受现实,病人的家属更是没办法接受和理解。
他们抓着方霖,质问她,唾弃她,辱骂她,仇恨她,认为是方霖害死了他们的亲人。
知道事情详细过程的护士无力地向家属解释是病人自己要出院的,但所有的解释声都被埋进了家属的怨恨中,就连和病人一起来就诊的妻子也埋怨方霖。
“如果医生当时一直要求做检查,我老公也不会死了,为什么医生没有一直要求下去呢?”
方霖有苦难言,是啊,她怎么就一直没有要求下去呢?
病人最大,她受点气又能怎样?
被病人大呼小叫,被病人威胁恐吓又能怎样?
比起已经冷冰冰躺在那的死者来说,她说受到的一切,都微不足道。
罗娜冷着脸听着护士把下午第一次询诊的详细过程说了一遍,心里也是百味陈杂。
站在医生的角度,方霖的做法其实并没有错,但原本可以不用死的病人,就这么因为她而死了,而且病人家属还不依不饶的要以医疗事故来追究医院的责任!!
“……病人还说我们要求让他做心电图,是为了赚钱,真的很过分。”护士还原了下午事情的经过,“而且方医生还一直建议让他做,他还凶方医生。”
“嗯,有病人亲笔签名的拒绝治疗保证书,还有胃镜检查单,应该没什么问题。”罗娜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护士说着:“你去把病人的资料整理一下备用。”
如果病人有心肌梗,那么就没办法做胃镜检查,这是常识。
换句话说,既然病人病人做过胃镜检查,没有问题,那就说明心肌问题不大。
还有很多下壁心肌梗塞的病人表现为胃疼,恶心呕吐等消化道症状,所以也很容易误诊成消化不良。
烧心和心绞痛,往往只是毫米之差。
其实方霖当时能想到给病人做心电图,已经很不错了。
但是病人终究是死了,方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是她学医不精,才导致病人不治身亡的。
她就是个废物!
救不了小晨,也救不了肚子痛的病人!
她还能做什么?她还能做对什么?
一夜没睡,方霖在厕所的地板上坐到了黎明。
医院依旧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又有很多不同情况的新病人前来救治,其中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像昨晚那样的病人。
小晨给她打电话了,说想见她。
方霖是没有勇气去见小晨的,但是少年说他余生不多,见一面就少一面。
方霖最终还是带着小晨去阳台晒了这个冬天最温暖的太阳。
“姐姐看起来好像有心事?”小晨问着,“能说一下吗?”
“哪……哪有什么心事啊。”方霖艰难地挤出个笑容看着小晨,帮他把爵士帽带在头上,“冷不冷啊?”
“不冷,今天感觉身体好多了。”小晨也努力地笑着,不想让方霖替他难过,“姐姐知道我最难过的时候是什么吗?”
方霖心事重重地握着小晨的手,“是什么时候?”
“不是病痛到受不了的时候,也不是吃东西全吐出来的时候。”小晨幽幽地说着:“我不喜欢别人用可怜的眼神看我,也不喜欢别人说那孩子真可怜,那个时候我最难受。想着自己活不了了,爸爸妈妈也会被人可怜,我心里就会很难受。”
方霖流着眼泪,“对不起,小晨。”
“这不管姐姐的事。”小晨眼眸被窗外第一道阳光照亮,“我喜欢姐姐,是因为姐姐从来没把我当可怜的小孩,还一直鼓励我,开导我,我喜欢看姐姐因为我的叛逆而生气,也喜欢看姐姐因为我的努力而开心……”
方霖听了小晨的话,眼泪漱漱而落。
“姐姐以后肯定会是一个好医生的,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医生的。”
方霖心如刀绞般的疼痛,一直努力着,一直努力想要成为一个能治疗病人的医生,但是这条路,太难走了。
……
早上八点,值班室临时晨会,方霖迟到了。
不同于第一次来南城医院迟到,这一次,她一点迫切的心情都没有了。
如果迟到能让她被医院淘汰,也许这也是离开医院一个不错的方式。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她,谁让她运气那么倒霉呢。
住院医师一般都不会接手重症,所以在这个阶段遇到自己的病人死亡的几率并不高。
可是胸外科是个和死神拼搏的科室,任何可能性都会发生,所以没有人敢有分毫的怠慢和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