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楚月有些惊讶,但没有多说什么:“好。那拜托你和秦芯音讲一声。”
许知远嗯了一声,而后抬起脚步走进去,背挺得很直看起来又很单薄,侧脸的轮廓干脆利落得像被精心雕刻的雕像。
支楚月收回眼神,伸手把自己的围巾向上拉了拉,就冲下楼梯向着附近的店去。
干冷的空气吹得她耳朵有些麻,推开门,暖暖的混着蛋糕甜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一瞬间中和着她脸上干巴巴的冷。她抖了抖,关上门,对上角落里林哲有些惊讶的眼神。
支楚月走过去,发现林哲在看店里的蛋糕名,卷子被压在手臂下,毫无地位可言,反倒是那薄薄的菜单被林哲宝贝地拿在手里,翻看了好几遍。
“许知远说你在写作业呢。”
林哲收起菜单,这才抽出卷子:“写着呢。”
支楚月在他对面坐下,一边扯松围巾,一边戳穿他:“我在外面就看见你一直看着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菜单。”
林哲小男生的窘迫写在脸上,手顿了顿,抬起眼来也不装模作样地写了:“我心乱着呢。”
支楚月眉心一跳:“怎么了?”
她还没从冰冷环境中缓过来,对上林哲迷茫杂着难受情绪的眼睛又一下乱了,她打了个喷嚏,抽了张纸巾用手指紧紧地捏住自己想打喷嚏的鼻子。
“你怎么了?冷到了?”他给支楚月倒了杯热水,“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呢?”
缓下来的支楚月抽走纸巾:“我没事,你怎么了呢?”
支楚月双手撑在桌子上,微微地附身凑上前去,她的眼睛总是格外地生动灵气,听人讲话时摆出认真的姿态,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讲话的人。
林哲对上她那样的眼睛,极轻地叹了口气,水被装在杯子里,他无意识地摇动着水杯,水便晃晃悠悠地一上一下,险些要掉出来。
支楚月盯了他好久,先是盯着他的脸,先前活泼清明的脸像被铺上了愁云,嘴角也下拉着,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气儿,支楚月看不过去也觉得心乱得很。
“你不和我讲,我也心乱了。”
两人无声地对峙半响,才听见林哲飘忽的声音。
“没。宋稔新他妈妈在闹呢。”
“哎哟哎哟,稔新她妈,你发那么大脾气干嘛啊,小孩是无辜的。”林哲妈站在旁边急得不行,想去拉跪在地上的宋稔新起来。
宋稔新一动不动地跪在门前,宋妈的行李还堆在门外,她却先生了气把宋稔新的钥匙抢过来就狠狠地摔上门,门里的她听上去言语也哽咽了:“林哲妈你别管我们家事,这是我和小新的事情。”
林哲妈不懂了:“这什么家不家事,这大冷天的你罚孩子跪在这有用吗?”她伸手去拉宋稔新,“稔新,起来。这天那么冷呢,要冻坏了。”
“没事。谢谢阿姨。等我妈气消了就好了。”宋稔新被冻得脸都发白了,喷出的气息轻得像蝉翼,水雾横生的眼睛冻得发红,看上去太可怜。
林哲妈气不过,也不知道拿这可怜的又倔强的孩子怎么办,叹了口气就往巷口去了。
许知远的妈妈就站在门口等着她:“还没完呢?”
两人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小小一团的宋稔新,对视一眼皆是惋惜:“这孩子倔得很,劝不动。”
许妈打开门:“进来说,外面太冷了。”
一进门,林妈就憋不住了,像是开了闸,一个劲儿往外倒着对宋稔新他妈的不满情绪:“你说他妈天天把孩子丢在家里不管就算了,这一回家还把孩子赶出家门,太离谱了,稔新这孩子也太苦了,你说这遭的什么罪啊!”
许妈给她倒了杯热水,也是不解:“这孩子刚刚还在跟林哲小远玩呢,不是都街坊邻居的,何必生那么大气呢?”
“不行啊,我气不过,我们家孩子是洪水猛兽吗?和我们家孩子玩怎么了,她还有理了!你问问街坊邻居,稔新和我们更熟悉还是和他妈更熟悉。”林妈生气地灌了一杯水,环顾四周,“那俩孩子呢?”
“哎,我想稔新也不愿意让他们看见,我就让他们出去玩了,刚好小远说要去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吧。”许妈叹了口气,又有些好奇,“那这稔新他妈一年半载都不在家,她是干什么的啊?”
“律师呗,也不知道在哪里干,一年到头也不回家一次。”
“哪有那么忙的律师哦。”许妈跟着附和。
两人若有所思地沉默半响,又默契地对上眼:“算了,这话还是别让孩子们听见了。”
“算了。你这话还是别让宋稔新知道。我不想让他觉得我们在可怜他。”林哲叹了口气,“我想帮他呢,但是我怎么帮他呢,我真觉得自己好没用。”
“不会。”支楚月顿了顿,语重心长地劝慰他,“其实对他来说,只要你陪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帮助。”
林哲抬起眼来,对上支楚月投过来关切热烈的眼神,面上表情一滞,半响扯动自己脸上的皮肉,笑得很是勉强,苦涩都要从眼睛里渗出来:“我是真的觉得自己没用。”
“你没有。不许这么说自己。”支楚月有些急,声音也被拔高,眼尾晕开一抹红。
“很多人都觉得,我要帮你,那我是不是应该给你什么感天动地的行动或是物质的赞助,但是我想一个精神脆弱的人,也许不需要你的鲜花,不需要你的郑重承诺,也许恰恰是你的默默陪伴,才是他最需要的。”
支楚月说了很多,说得很急,她语速从来没有那么快过。
停下来,却撞入林哲那布满无奈,像是被藤曼困住不得已停下的路人:“支楚月,我觉得这样和你说话好累。”
第二十八章 给我个机会,让我追你
支楚月下差点脱口而出为什么,话到了舌尖却被牙齿堵住,嘴巴张合几次,最后只有轻飘飘的一字:“哦。”
她的手握着水杯却在无意识之中收紧,仿佛有什么落在水里发出叮咚清脆的声音,支楚月抬起头,颇有不服地顶了一句:“我就是这样,你又嫌累,我安慰你呢。”
这样情绪鲜明的样子是极其少见的,以前的支楚月总冷冰冰的一张脸,一板一眼又显得很呆板,此刻眉头微微皱起,倒带来了几分生气灵动。
林哲倒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似的,就连支楚月也没想到,她以为自己会吞下这份苦涩不会反驳,结果却是急了,话语转到嘴边脑子也不过就说出来了。
林哲一笑,又是撇清关系的样子:“我逗你玩呢。“
支楚月很恼:“那这好话都让你说尽了。”
林哲认输般对上她清亮的琥珀眼,也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懊恼,开口认错:“好好好,那我错了,请你吃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端上来了,支楚月却没有吃它的好心情,叉子转了几圈,最后叹了口气:“我不喜欢吃草莓。”
林哲有些吃惊:“怎么不喜欢吃草莓,草莓很好吃的,你试试。”
支楚月摇了摇头:“不要。”说罢她把盘子一推,“你吃吧。”
林哲看了她一眼:“真不吃?”
“嗯。”
他倒也没有再说什么,把草莓蛋糕吃了。
两人走在路上,双肩间隔不过几十厘米,光被树叶切成光斑洒落下来,摇摇晃晃地笼罩着行走着的两个人。
林哲兴致不高,不说话时,两人的气氛就像沉着冰,很重。支楚月没法儿,只能默默地走在他旁边,侧过头却恰好对上林哲低下来的眼神。
他露出那样苦的笑,眉眼间皆是担忧,却又真诚笨拙地掏出了什么,给予了支楚月:“我总觉得,我心里很不安心。”
支楚月明白,他心里还在想着宋稔新。
她也有些迷惑,按理来说长久不见的母亲回家本来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为什么到了宋稔新那儿反而变成了一件令人忧心不安的事情。
可是她只是个局外人,对于宋稔新的事情大多都是通过林哲知道的,林哲都不愿意说的事情,她自然也不会知道。
她只能默默地,缓慢又郑重地在他肩头拍了拍:“没事,会好的。”
事情逐渐变得不妥是回校的第一个晚上,只有林哲一个人静静地靠在校门外的红墙上,少许的灯落下来却不彻底,他清晰的轮廓被藏在他低头的阴影里,什么情绪都被垂下的刘海掩盖。
支楚月却脚步一顿,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什么。
头一回见情绪如此低落的林哲,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更是失去了踏上前去的勇气。怪不得,她今天一颗心总七上八下,眼皮总在跳。
林哲像感知到什么一样,抬起头来,那双总是澄明清澈明亮的双眼此刻却埋了一层浅灰,像下雨前的阴天,低沉压抑。
但遇见支楚月的眼神又像是强行镇定着,对她挥了挥手:“怎么还不过来?”
支楚月走过去,对上他的眼睛,强忍着心里不妙的预感:“今天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支楚月。”林哲喊她。
“嗯?”
第一次听他喊她的名字喊得那么轻,没有像平时一样总是将笑意扫在尾音,而是很平淡。
可是明明下一秒他就向她宣布:“可能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
她沉默了不过几秒,却像过了几个世纪,沉默着,世界都被昏黄的灯光染得昏昏沉沉,细碎的光被风吹得晃悠起来,扑闪脆弱。
“为什么?”
“你怎么这副天要塌了的表情?”林哲对上她的眼睛,看她强行镇定的样子,可分明眼睛和嘴巴都委屈地带上了失落。
“啊嗯?”支楚月还没反应过来。
这个人怎么上一秒还在和她郑重其事地告别,下一秒又可以若无其事地调侃她?
“难道是最近还有人欺负你?”林哲靠得更近了,脸上的阴霾倒是随着对话一扫而空,无影无踪了。
只是那股热滚滚的气息烫在支楚月的皮肤上,支楚月愣愣地,又有些恼怒,弄不清楚林哲的心思,更烦他方才流露出的脆弱敏感戳了她的心。
支楚月干巴巴地回他:“没有。”
“嗯,宋稔新情况有点特殊,所以我可能等不了你下课了。”
支楚月想不过就这样,高三不过比高一高二晚下课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又有多长呢?
可她转念一想,又发现半个小时其实很长。
宋稔新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想问却不敢问,心里还是失落
她低下头,浓密的睫毛扫下一片灰色的阴影,她的语气轻飘飘地让人抓不住:“好。”
林哲倒还是乐得,看见支楚月的表情:“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支楚月微微偏头,飞快地扫了一眼他。
“对啊。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他低了低头,手极快地拍了拍支楚月的头,“走了,别发呆。”
支楚月跟上他,两个人像往常一样,循着小路,不紧不慢地走着,却又和平时不一样,支楚月终究没忍住,在他专心致志走路时,深深地望着他,望了好几眼。
支楚月也没想到,两个人此后却是好长时间都真的没再见过了。
进入十二月份,离期末越近考试就越多,大大小小的联考接二连三地来,支楚月偶尔趴在桌子上写卷子,灿亮的夕阳光跳入她浅色的瞳孔,映得她眼睛也发亮。
灿灿黄光落下天边,粉色的紫色的晚霞界限分明地挂在天边,盖住原本或是蓝色或是灰色的天空,柔和地一点也不刺眼,支楚月却觉得照得她脸颊发烫。
她忽然想起那天海边橘子般的太阳,和坐在身旁的少年。
十校联考如约而至,为了布置考场,教室里的书都要在考试的前一天晚上搬出走廊,支楚月只打算抽拿语文和数学资料出来看,周围的人都陆续拿着资料进了教室。
教室里还有些吵闹,有些同学刚刚回到教室,支楚月抱着一部分资料,有些急,因为她突然发现她找不到她的数学错题本。
她找了一圈,不死心地翻开一遍又一遍数,却还是找不到那本被她用心浇灌的错题本,她变得紧张焦灼,脑子里的弦绷得紧紧地。
又是一遍,变得有些滚烫的指腹落在最后一本资料上,却还是没找到那本错题本。
“喂。”
突然传来一个人的声音,此时的走廊已经变得空荡荡,支楚月抬起眼时,就看到了站立在楼梯台阶处的宋引然,抱着一叠试卷,夕阳细碎的璀璨的光都落在他身上。
晚风吹起他拉开的校服衣角,他的视线落下来:“你在找什么?”
支楚月看了一眼他,却是不准备回答,强行压下心底的烦闷,抬脚走向教室。
“你是不是在找这个?”宋引然蹲下身,捡起落在楼梯处的浅黄色半透明封面的本子。
支楚月看见本子一顿,万万没想到自己找了那么久的本子居然就落在旁边,她居然一直没发现。
她有些尴尬地伸手拿回本子,只听见宋引然带着笑意的声音:“你为什么就不看看箱子外面呢?那么倔?”
考完试的那天晚上支楚月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熄了灯就往外走,刚刚走下楼就看见校门红墙倚靠着一位少年,她脚步不知觉变得有些快,心跳也很快。
眼前好像出现了重影,碎片般的记忆像翩翩蝴蝶飞在眼前,如幻影一般又迅速消散。
她靠近一看,一颗心又被重重摔下,痛苦地摔成几瓣。
宋引然看她冷下来的面庞,不由得失笑:“支楚月,你刚刚在笑什么?”
支楚月没搭理他,她的心起起落落,此刻心情差到极点,眉目间的烦躁隐隐约约可见。
“心情还不好?怎么又要哭了的样子?”
没听到她回答的宋引然也不气恼,好脾气地陪她走了一段路,看她气着的时候双腮微微鼓起,像极了一团软绵绵的柳絮,柔软可爱。
那一瞬间,宋引然偏离原有轨道,鬼使神差地喊着:“支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