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楚月伸手接过来,却在那一个瞬间,回忆起几个月前狼狈不堪的自己,他也是像这样,给自己递过来。
生活就是数次动作的重复,重复吃饭、重复睡觉、重复学习、重复无聊而又平凡的日子,可这重复的动作,却忽然让支楚月的眼里、心里都亮起来。
是啊,又一次重复接过这个纸巾,可她不再只是那个会哭的小女孩,而她的日子好像从此迎来了熠熠生辉。
她紧紧握着这个纸巾,就像握住了未来闪闪发亮的日子,她吸了口气,抬起头把眼泪都逼回去了,又要问林哲:“林哲,你知道,我们认识了多久吗?”
林哲总感觉这个问题似曾相识,前不久才问过,而他的答案是不记得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太认真,眼睛微微垂下,天真可爱地望着他,眼尾明明还挂着红,嘴角却微微扬起。
他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不是什么普通的问题,便变得烫手起来,不知道怎么语气也变得着急:“不记得了,但是……”
“没关系。”支楚月摇了摇头,未干的眼泪挂在睫毛上闪闪亮亮的,眼睛水汪汪多是柔情,她在黑暗里肆意地笑起来,“没关系,今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
“今天开始,是全新的支楚月。”
以后我们的认识就从12月31日开始,特别得让人永远忘不掉。
林哲看着她的眸光闪亮,好似微光此时此刻落在她的身上,连空气中扬起的灰尘也像是落下凡间给她作衬的星星,他一愣,随即伸出手去:“嗯,那拜托旧旧的支楚月和全新的支楚月说一声,我是林哲。”
支楚月看着他的手微微发愣,下一秒有着少年炙热的手掌覆过来,紧紧握住了她,他的手很大,被她紧紧握住了还有余,滚烫瞬间包裹住她。
她又要哭了,却赶在之前,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不许哭了。”林哲晃了晃她的手,“支楚月,你喜不喜欢烟花?”
“嗯?”支楚月稳定了情绪,抬起眼来,温吞迟钝地回着,“喜欢。”
“给你放烟花要不要?”
林哲的眼睛亮亮的靠过来,他们的手掌还交叠着,相握着,却默契地没有动过一寸,此时气息扑过来,支楚月整个人烧起来,高温使人脑子都变得迟钝,人也变得傻态起来。
“好…..好啊。”
说着,林哲站起来,松开手,一瞬间,手心钻入寒冷的空气,进入内里的肌肤,支楚月被冷得一颤,却见眼前人已经兴致勃勃地奔到门口,站在明暗交界处,向她挥手。
“欸,支楚月,傻愣愣地干啥呢?”
支楚月握紧手,回他:“来啦。”
再等等吧。
支楚月告诉自己,不急。
支楚月在零售店借了个电话打给支有云,说她和同学晚上一起去看烟花,晚点回家,支有云正和一群好朋友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跨年,大方地允许了。
“你爸爸怎么说?”
“嗯,允许了。”支楚月有了挑逗他的心思,“知不知道,为了和你看烟花,我冒了必死的决心。”
“这么夸张?”林哲有些紧张了,“支楚月,你回家不会要挨揍吧?”
支楚月笑起来:“想什么呢,骗你的。”
“我爸每年这个时候就会和他的好朋友一起出去聚会,一起跨年,我呢,因为要上课,是不被允许和他一起去的。不过我很羡慕我爸,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我孤零零的。”
林哲低下头来,摸了摸她的头:“嗯,但是以后不一样了。”
他看过来,澄明的眼睛透着决心,多像在许一个不得了的承诺,支楚月迎上他的眼睛,无畏地应着:“嗯,那我们说好了。”
两人到江边时时,距离新年还有二十多分钟,江边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些人就靠在一起说着笑话,沿岸的整条路都充满了人的笑语,小商贩就在江边拉着移动商铺,支起了牌子。
灯牌亮起来,热气炒起来,路边飘着十里外都能闻到的香气,支楚月的心情也好起来,和林哲肩并肩站在江边,靠在栏杆上。
“真好。我是第一次见这么热闹的晚上。”
“这有啥啊。每天晚上都这么热闹,你知不知道?”
支楚月实诚地回:“不知道。”
顿了顿,补充道:“我的生活就是很枯燥的,一点乐趣都没有。这是我第一次那么晚来江边,之前来的时候刚刚好日落,江边只有几个人经过,怎么到了晚上那么多人了?”
“好神奇。”
林哲笑了笑:“欸,支楚月,因为今天跨年。比平常热闹不是很正常吗?”
支楚月点了点头:“嗯。正常。”
忽然有些感叹,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没来由地回忆起先前和林哲在一起的一些画面,有些无厘头,忽然从众多记忆中偏偏揪出了那一个画面,昏黑环境下,林哲和一个女生对面而站。
想着想着她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更别说控制这种失落情绪的涌来。
林哲侧过头来就是看见这样的画面,支楚月低垂着头,陷在回忆里,眼里露出那种不太常见的不满,他手肘碰了碰支楚月,不免笑起来:“支楚月,想什么呢?这么凶巴巴的。”
支楚月迟钝地:“啊?什么凶巴巴?”
“你,凶巴巴的,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想,我说的话是不是对的吧?”林哲靠过来。
措不及防对上支楚月的眼睛,琥珀色的瞳孔微微往上缩,露出那种清纯的姿态出来,缓而轻地问:“林哲,那天那个女生是谁啊?”
这样问,未免也太直接,也太理直气壮,支楚月不免有些懊恼,急匆匆地补充:“啊,我只是忽然想起来有点好奇而已。”
林哲不懂她的弯弯绕绕:“哪个女生?”
支楚月难得露出急了的那一面,生气烘在脸上,甚至有些灵动可爱:“就是那天我离家出走碰见的那个女生,人家说谢谢你要请你吃饭的女生!”
林哲反应过来,倒像是真的想起来这么一个人:“噢,你说叶静宜吗?”
“说来也是,她也帮了你大忙了。”林哲一顿,“帖子是我请她帮忙删的。”
支楚月像被人卡住了脖子,不可置信地望过去,不加修饰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第五十六章 烟花
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支楚月吓了一跳,她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控制地对着一个陌生女孩有着莫大的敌意。
她心里一跳,脑海里又闪过了很多画面。
回想起在网吧的昏暗环境里,她在充斥着各种气味和声音中点开那个帖子,里面的遣词造句便如画般展开在脑海里。
因为曾经他也那样朝她走来,朝她伸出手,他们紧握的手在夏日酷暑里晕出水汽潮湿,却执着地,谁也没有放开谁。
可那个贴子突然让她意识到,她不是唯一,有同样的人也有相同的境遇,他是不是也曾朝她意气风发地走去,是不是也曾朝她伸出手,是不是也曾拽住她把她从黑暗带往黎明。
想到这,支楚月突然不敢想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心口泛着酸,全身揪着痛,仿佛四肢百骸都在拒绝着,拒绝着接受她不是他的特殊这一事实。
见支楚月迟迟不出声,林哲低了低头,喊了她一声:“支楚月?”
“什么为什么?我和她也算是朋友了吧,打了声招呼就好了,快得很。”
林哲笑起来,可支楚月却笑不出来,她悲哀地发现自己连保持稳定情绪的能力都没有,她紧紧握着自己的手,略长的指甲陷入手心的肉里,带来一丝阵痛,才让她勉强冷静下来。
可一开口又失了理智:“林哲,你和谁都算是朋友吗?”
反应过来有未免太刻薄,支楚月偏过头去,那声对不起堵在喉咙眼却怎么也吐不出了。
错失了最好时机,再过几秒,再怎么懊悔也无济于事了,连道歉也会变得突兀。
林哲太迟钝,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只有江流奔腾不息和耳边呼啸的北风,他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靠过来:“欸,支楚月,你想不想知道我和那人怎么认识的?”
只见毫无动静的支楚月终于像被触及了什么,渐渐回过神来,听见他的话又急不可耐地打断他,靠过来倚着他,轻轻地将食指放至他的唇中,盯着他,认真到几乎带有恳求的意味:“不想,不要告诉我。”
他们靠得很近,支楚月的手都撑在他怀里,可是谁也没有发现,就像被刚刚短暂而感觉猛烈的触碰夺了魂,他们一个抬头一个低头,视线便缠绵地撞在一起,情丝像黏乎的麦芽糖,扯不断。
林哲失了神,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巴巴地问:“为什么?”
呼出的气息靠得太近,感觉眼前都变得潮湿起来。
没等到她正面回答,忽然四面八方都传来烟花急速上升膨胀绽放的声音,人群躁动,四周的交流声越来越大,生生打断了他们本该进行的对话。
支楚月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仰着头,星星点点落在她眼里,弯弯的眼睛流出了丝丝笑意:“新年快乐,林哲。”
烟花蹦出七彩的光映亮了支楚月的面庞,她脸上的灰霾都被暂且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愉悦,此刻她像一只猫咪,林哲偶尔在这种充满生气的吵闹的地方才捕捉到她懈怠之后释放出的柔软。
林哲压了压唇角,声音带上了笑意,低着头在她耳边轻轻地说着:“你也新年快乐,支楚月。”
他们对视上却又默契地把视线转到前方,江边的冰冷潮湿仿佛都被此刻紧靠的温暖驱散。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新年快乐的祝福此起彼伏。人群开始杂乱无规则地移动着,支楚月被身后的人流挤得往前一倒,又被撞了一把,胸口一阵闷。
然而被滞后的不仅是不适感,还有迟来的害羞与无所适从,方才支楚月被撞到,林哲就紧紧把她裹进了怀里,此时此刻,人群往外扩散,而他们却还亲密无间地抱在一起。
像是默契十足的情侣。
这种感觉太奇妙。
两人对视上一秒,又匆匆分开,分开的几秒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也不明白怎么会上一秒黏糊,下一秒就尴尬得不知手脚哪里放。
支楚月往左走,林哲恰好往左走,她往右他也往右,两人干脆停住不走了,低头沉默瞬间,悄悄抬起眼却又那么巧合对上彼此小心的眼神,忽然笑也绷不住了。
支楚月笑起来,杏眼微微弯了弯:“新年快乐。”
又说一次。
林哲沉沉地笑起来,很是配合地说着:“新年快乐。”
脚下的江流奔腾不息,耳边的人流嘈杂不断,而此时此刻他们笑着对望,眼里只有对方,好像静止在这一瞬间,世界都变得虚无起来,只有眼前人是真的。
“走。”林哲扬了扬下巴,“去买烟花。”
“嗯?”支楚月跟着他穿过人流,“去哪买?”
林哲指着前方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就在前面。”
人间的光都落在他回头挥手的脸庞上,少年太有人间气,支楚月在那一瞬间陷入凡间最庸俗的喜欢中。
喜欢充盈着她,满到要从眼睛里跑出来。
她喊着:“好!”
那么大声的一声回应片刻就消失在人声中,他们穿过层层人群围成的圈,最后来到了一个摊位前。
支楚月手里拿了满满一手仙女棒,林哲看着她满足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支楚月,有那么高兴吗?”
“高兴啊。”支楚月挥了挥手里的仙女棒,“老板白送了十根。我很高兴。”
“嗯,老板怎么那么好说话,就白白送你了。”
“我人好。”支楚月狡辩。
两人沿着江边走,走到一处少人的地方,支楚月把满满一手的仙女棒放在其中一张石凳上,拿起几根,迫不及待地喊着林哲的名字:“林哲林哲,我要点了。”
烟花被点燃,在空气中肆意绽放,裂出火焰的因子,像生生不息的花,在墨黑的夜色中划出一道灿亮。
太强烈的光照在眼前,人的视线就会被模糊,支楚月晃了晃手里燃烧的烟花,看过去,不远处正坐着一个人,背着书包,一动不动地望着她,无声地哭着。
好半响,愣住了的支楚月才听见她呜咽几声:“楚月……”
支楚月把烟花往林哲手里一塞:“欸,是我。”
听到回应,她放声哭出来,支楚月走近了,眼前哭红了眼梳着乖乖公主头的除了秦芯音还有谁。
“怎么回事啊?”支楚月坐下来,手攀上她的后脖子,一下一下地安抚着她,“哭什么?还一个人坐在这里。”
支楚月环顾一周,明明记得当时她是和苏乐一起出来的,怎么现在只变成她一个人了:“苏乐呢?”
听到苏乐的名字,秦芯音哭得更厉害了,她靠过来,像漂浮在海上的落难者紧紧抱住了支楚月这根忽然出现的浮木:“我们不提他好不好?”
她哭得太厉害,支楚月的心一下绷住了,她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嗯,不提了,不提了。”
林哲手上的烟花燃尽了,在黑夜中最后划出一条枯竭的黄线,最后的星点亮落下来,他站在支楚月身后,戳了戳她的背,支楚月回头,只看见林哲递过来几张纸巾。
“怎么了?”他无声地问道。
支楚月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
会在江边遇到秦芯音不奇怪,可支楚月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狼狈大哭的秦芯音,回想这阵子她的反常,难道真的和苏乐有关系吗?
在她的猜测里,秦芯音喜欢苏乐,苏乐也喜欢秦芯音,明明是两情相悦,怎么会那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