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景韵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整理下心情,才走到门口,接到李宥递来的咖啡。
“冰美式,要喝吗?”李宥问。
李宥正是文景韵眼下最愧于见到的人,因为她的表演没达到田乐的要求,拖累他也一直陪着。她顾不上接他的咖啡,急着表达歉意,“实在太不好意思了,我——”
只见李宥笑着摇了摇头,仍举着咖啡说:“试试。”
文景韵只好接过咖啡,同他一起走到角落。
“田导就是这种风格,绝对不是针对你。”李宥温声道,“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文景韵很惊讶,“看不出来。”
“我比你大四岁,还比你多学了四年表演。”
虽然知道李宥这话是在安慰她,文景韵心中却不合时宜地生出了一条别的支线问题:他说他比自己多学了四年表演,也就是说他知道她不是学表演出身。而她从未自我介绍过这点,他为什么会知道?
李宥仍在好脾气地开导她,“我和田导大学是同级,当年参加电影节,他比现在更变态。学院派出身就是这样,学了些不好的风气,不告诉演员自己要什么,让演员自己发挥,光坐在监视器前面,等演员演出他们脑海中那个画面才喊cut。”
他的真诚打动了文景韵,使她一时失去戒心,直言道:“可是真真做到了,很轻松。”话说完她才意识到不妥,可她毕竟也收不回来了。
听完这话,李宥笑意加深了一些。他手上也握着一杯冰美式,突然举杯和文景韵的碰了碰,说:“越在意的画面,田乐才会抠得越细。”
他说得点到即止,文景韵听得也见好就收。
末了,两人会心一笑,好像交换了什么秘密。
后半程六姨太的引诱戏里有一个点烟动作,剧本里只写了一句话。可临到开拍前,田乐却反复要文景韵试给他看。即使文景韵百分百交付了进组前的礼仪学习效果,田乐还是觉得不对味。
“景韵。”田乐挠着自己的头问,“你引诱过男人吗?现实里。”
这问题直接得令文景韵当场红了脸。
田乐对她的注视加剧了周遭环境压力,文景韵避无可避,强行从脑中拎出那一段不常示人的经历。随后,她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好。”田乐掐掉手上烟头,“你把李宥当那个你经历里的人,记住这个动作流程,你先从他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烟,叼在嘴上,就这么就着他嘴上那根烟点,明白?”
“好。”
“注意,你全程不要看他。”田乐一边后退出拍摄区域一边大声对文景韵说,“看他你就弱了,你要欲拒还迎,好不好,景韵?”
文景韵只是点头。
正式开拍时,灯光师把现场光源打到极弱,是田乐想要的朦胧氛围。他不喜欢他的人物脸上光线太亮,尤其是现下这种暧昧戏码。
他认为他教给文景韵的东西业已足够,给不了更多。剩下他能做的,只是验收成果。
坦白说,田乐大半个白天都觉得文景韵不行,他甚至毫不客气地和摄影师说她浪费了自己的脸和身段。
或许因为预期放得低,当他在仅布着三台机位的监视器前坐定,耳机里依次听各部门准备好,最后他说完“321走”之后,镜头里文景韵出现的第一秒就对了。
田乐全程屏气凝神看完了这场戏。
这天现场收工很晚。
文景韵仍没有得到田乐的夸奖,但离开片场前,她得到了李宥的赞美。同时,还有他的微信好友添加请求。
回酒店路上,辣可一直在鼓励她,文景韵始终静静听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哪看到的一段话,演员其实是很可怜的职业,镜头要求他们毫无保留,所有曾经难堪、伤心、沮丧、失意、心动……各种经历,哪怕是极度私人的体验,都必须用来呈现给观众。
除非不想当好演员,否则只能做一个从身到心全部赤裸的人。
车到酒店时,文景韵看了眼手机。微信好友界面出现一则新的添加,她点开验证消息,简单两个字:田乐。
11、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调动记忆的关系,文景韵这天晚上梦到张妄。
其实做的梦挺快乐,是他们小时候的样子。只是文景韵挺长时间没有梦见过他,潜意识为了保护她,给梦叫了暂停,她就醒了。
文景韵睁开眼,从窗帘缝隙里得见天还没亮。
她心知这觉应该是再也睡不着了,干脆从床头拿了剧本,又读起来。
不知不觉走神了。
文景韵想起五年级暑假,张妄被张叔叔到处追着打的情形。那时候她躲在家门口,开着一点门缝,张妄跑上楼,在一股巨大的动势中冲进她家,冷不防扑进她怀里,文景韵差点被他撞倒,却仍记得赶紧关上门,帮他躲过一劫。
那时候阿姨身体不好,常住医院。张妄受张叔叔管教更多,他性子皮,常在外面惹事,张叔叔同时照顾老婆孩子没耐心,每回张妄闯了祸,他也不骂,总是二话不说,随手摸起一个什么东西直接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