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跟阮欢说话,“呼吸和心脏衰竭的趋势被遏制住,可以撤掉氧气面罩了,后期慢慢调养会恢复正常的。”
“那她的腿能保住吗?”
“从报告上可以看到感染性细菌在渐渐减少,伤口不再恶化,就不用截肢了,但肯定会留疤的,那么大一道伤口,泡在脏水里,又没能得到及时救治,疤痕肯定不轻。”
“谢谢医生,劳您多费心。”
阮欢客气送医生出了病房,再折返回来坐在床边,拿吸管给她喝水。
许光慧渴急了,吨吨吨吸光了一杯水,又眼巴巴望着阮欢,是续杯的意思。
阮欢放好水杯,拿纸擦了擦她的嘴唇,勉强抵挡住她可怜兮兮哀求的眼神,“可不能再喝了,医生嘱咐醒了只能喝一杯,怕你一时受不住呢。”
闻言,许光慧抿抿嘴唇,只得作罢,“大伯娘您怎么会在这?”
开口,听到自己气若游丝的声音,许光慧终于明白为何刚刚一堆医生护士围着自己转,自身的情况应该挺糟糕的,甚至可能一度下达了病危通知书。
许光慧没有想错,当时阮欢接到儿子的电话时,他的第一句话是「妈,她就要死了,我该怎么办」,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哭腔,沙哑低沉。
她当时震惊得无以复加,不仅仅是因为儿子的痛苦无助,还因为许光慧濒死的消息,只能连声追问怎么了,然后她连夜坐飞机赶到深市,陪着儿子一同守在病房外。
急救室的红灯整整亮了28小时,期间医生下达了很多次病危通知书,小姑娘一次次濒死一次次挣扎着活过来,连主刀医生都被她的求生欲所震动。
术后她被转至ICU,继续治疗因伤口感染导致的呼吸衰竭和心脏衰竭,昏迷了两天,终于醒了过来。
阮欢摸了摸她的脸,“好孩子,我来照顾你啊,他一个人守着你一天两夜没合过眼,被我赶去休息了,不然还没等你醒过来他就该昏过去。”
大伯娘低头望来,眸光柔和,透出几分笑意,许光慧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苍白的脸颊透出丝丝红晕,长翘的睫毛覆下,盖住了眼神,显出些许倦意。
“睡吧,孩子,醒来就能看到锐之了。”
阮欢轻轻哄着,见许光慧再次睡了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出了病房。
她去跟自己的丈夫汇报最新情况,许光慧醒了,想必他也是开心的。
虽然他从来不主动问起,但在她提起许光慧的病情时也从来不会打断,一来二去阮欢就形成了习惯,每天傍晚打一个电话回去报备最新情况。
才响了一声就被接起了,电话里传来丈夫不悦的声音,“今天怎么这么晚?”
这是在责怪她今天电话打晚了,害他苦等呢。
阮欢觉得好笑,丈夫口是心非的模样跟年轻是一模一样,这么多年了还是改不掉。
“笑什么,你?”
徐钟卿听到妻子的笑声,仿佛被看清了心思,顿时更恼了。
“咳……没什么,刚才光慧醒了,我跟医生多聊了两句,这才晚了的。”
“哦,那医生怎么说?”徐钟卿从善如流接过话题。
“情况良好,感染症状在好转,腿也保住了。”
阮欢将医生的话如数告知,心中的喜悦也渴望跟丈夫分享。
“那就好,妈跟我说仓库里还有好多好药材,妈用不上,让我寄过去给她补身子,你到时问问医生怎么做最好。”
“哎,我晓得了。”
阮欢轻轻应着,想起元宵节后他生病住院,妈妈从老宅库房里找了许多药材给她拿回去,说是炖给钟卿补身子,她后来听儿子说起那些名贵药材是那丫头弄来的,她离开徐家这么多年了,还每年全国各地搜罗好药,偷偷寄给爷爷奶奶。
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心里五味杂陈,世事繁多,凡胎无法勘破,他们都活在自己编织的真相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有时候亲眼所见未必是真的,有时候亲耳所听未必是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唯心而已。
愿信则信,不信则疑。
这么多年,小姑娘做过什么坏事吗?
没有,一件都没有。
她漂亮聪明,孝顺爷爷奶奶,知礼懂事,努力上进,是他们理想中的孩子,只因为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所以他们看低她,鄙夷她,视而不见她的好。
是他们自己不断告诫自己,一遍遍自我洗脑,一遍遍假设被害,许光慧是个坏女人,她会害死他们的儿子,所以他们狠心赶走她,要她远离徐家所有人。
何其不公平,她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在背后偷偷汇报曾经养育过她的爷爷奶奶。
从知晓这件事起,徐钟卿在她面前再没有说过许光慧一句不好的话,也不再扬言反对儿子跟她在一起的事。
他似乎真的平和了下来,真真正正像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知天命,顺天命。
自那女人进入徐家以来,引发的海啸肆虐这么多年,终于在今日消退,徐家再次重获安稳宁静。
阮欢收起电话,准备进病房时见到儿子从走廊那边大步朝自己走来,头发凌乱,衬衫扣错了扣子,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正搜寻着什么。
她站在原地等儿子。
徐锐之望见阮欢,顾不上多问先走到病房前透过玻璃口看了一眼,病房里那人安静躺着,他终于松懈下来,靠在墙上,压低声音问阮欢,“妈,您刚刚怎么不接电话?”
他在租房睡醒,给妈妈打了几个电话都没人接,以为许光慧出了什么事,立马赶了过来。
“啊……刚刚光慧醒过来,我太高兴了,跟你爸打电话呢。”
徐锐之疑惑看了阮欢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打给自己,但也没心思追问,推开门进去看许光慧去了。
阮欢跟在他身后,将医生的话又转述了一遍,徐锐之听完后什么也没有说,只坐在病床前静静看她沉睡的脸。
她能醒过来,回到他身边,他已经觉得此生幸运,而此刻老天爷告诉他,他的运气不止如此,他所能做的也只剩感恩,唯有感恩。
他愿意余生帮助更多的人,做更多的事汇报社会,来报答上天对他的仁慈。
他从脖子上拉出一条链子,拿下挂着的一只素戒,戴在许光慧左手中指上,大手捧着小手,看了许久许久。
纤长瓷白、骨节分明的手在银色素戒的映衬下更加白皙,就这样安稳停留在他的手中,他低头虔诚吻了吻她的手指,仿佛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走到了目的地。
那年他高考完后出国游玩,在陌生的街头上看到手工制作饰品的店铺,他走进去亲手锻造了这枚戒指,戴在身上。
他那时候刚成年,就已经确认自己这一生要给谁亲手戴上这枚戒指,所以这么多年他守着戒指,也守着戒指的主人,静候合适的时机。
14年了,他藏着这枚戒指14年了,今日它戴在了向往之人的手上,完成它的使命。
“妈,楚南那边出事了,我要过去一趟,你帮我守住她,等我回来。”
徐锐之回头,望着阮欢,郑重托付自己钟爱的姑娘。
他谁也不信,除了自己的母亲。
阮欢含泪点头,望着儿子与床上女孩交握的手,也许是这感情太过美好,她的心不由得感到一阵恐惧,唯恐美好陨落。
因为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作者有话说:
小许:原来你14年前就喜欢我?
小徐冷笑:呵,自信点,更早。
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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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嗚嗚你們快點結婚吧】
-完——
第47章
——擦肩而过的人是他——
重伤之人,身体会陷入昏睡,许光慧在傍晚短暂醒来,再次沉睡,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睁开眼时,依然没见到徐锐之。
阮欢从保温壶里盛了一碗鲫鱼粥,看到许光慧一双眼睛随着自己移动,跟那窝猴急等放饭的小刺猬一模一样,“不着急哈,晾凉了才好入口。”
许光慧羞赧:“……”
饿也是真的饿,但她的眼神也真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她想问徐锐之来着。
但她没好意思开口,毕竟她的身份确实挺尴尬的,原本因为旧事,两人相处就不自在,现今又成了她儿子的疑似女朋友,那不得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了。
这在家庭伦理剧中常用的狗血桥段已经告诉许光慧自己的下场,如果她再当着阮欢的面问她儿子去哪了,这行为可以视作挑衅了,没准会被呼巴掌。
阮欢不知许光慧心中所想,试了试碗边温度,捏着勺子就准备喂她。
作为一个独立生活已久的成年人,许光慧真厚不下脸皮去做这种饭来张口的事情,她摇了摇头,伸手去接碗,“大伯娘,我自己来就可以。”
阮欢瞧她害羞了,也没有多说什么,拉出病床餐桌板,调整好位置,让她自己吃了。
许光慧暗暗松了一口气,右手机械挖着鱼粥,思绪漂浮,徐锐之到底哪里去了呢?为什么让他妈妈过来照顾自己?
窗外,阴沉了好几天的天空放晴,太阳从厚厚的云层中探出半个头,缕缕阳光穿过纱窗投进病房里。
“出太阳了呢。”
阮欢望着沐浴在光圈中的许光慧,莹白的脸蒙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可以看到细软的绒毛,真像香香软软的小动物,阮欢的心不禁化了,伸手替小姑娘将散落在颊边的头发挽到耳后。
许光慧回神,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嘴角微微上扬,一觉醒来看到朝阳,又是美好的一天。
“等你好一些了,我带你下楼去走走。”
“嗯。”许光慧点点头,应着阮欢,低头吃粥时眼角余光扫过自己的左手,看到一抹亮光,定睛一瞧,原来是枚素戒。
戒指?
她举起左手,对着阳光看了看,上面什么花纹都没用,干净纤细,她很喜欢这种极简的风格,戴在中指上刚刚好。
瞬间福至心灵,她万分确定这枚戒指是徐锐之给她戴上的!
“啊这……”
她偏头望着阮欢,脑中快速闪过各种尴尬场面的破题方法及技巧,想安慰这个被不孝子气炸的大伯娘。
阮欢望着那枚戒指,一脸欣慰地笑望着震惊的小姑娘,“戒指很适合你,锐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许光慧:“?”
她当场呆愣,这个发展趋势她也是真的始料未及,大伯娘第一反应不是应该反对吗?
也许是许光慧表情管理失控得太明显,阮欢感觉自己得多说些什么,“救援队遇上了麻烦,锐之昨晚就去慧城处理了,他走之前说先给你戴上戒指,回来就准备求……结婚来着。”
阮欢原本想说求婚的,但考虑到自家儿子的年龄,阮欢突然压力大增,她听说现在的年轻人求婚后还有过了三四年才结婚,倒不如省略求婚步骤,直接结婚,一步到位,省得夜长梦多。
至于丈夫那边的意见,她可没时间去管,她跟儿子才是一伙的。
儿子喜欢的人,她也会喜欢的。
许光慧:“!”
手中勺子「哐」一声砸进碗里,鱼粥贱落在餐桌板上,还有几滴落在被子里。
啊这,许光慧傻了,蒙了,她确定是伤到小腿吗?真的不是伤到脑子吗?
她怎么听不懂人话了?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哎哎,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阮欢被大动静吓了一跳,见许光慧整个人似乎都僵住,手脚和脖子动不了,马上伸手去摁墙上的按铃。
许光慧转头去望着阮欢,她仿佛听见自己里响起骨头「咔咔」的声音,像年久失修的机关突然被开启了一般,她按住阮欢的手,脸上木木的,“我没事,刚刚手滑。”
“呼,你吓死我了!”
阮欢拍了拍胸口,端走粥碗,抽出湿巾纸先去擦许光慧的手指,而后才收拾被套和餐桌板。
许光慧:“……”
恶人先告状?她才被吓死了好嘛!
阮欢收好餐具,她要回一趟许光慧的租房,刚好钟卿寄的药材到了,准备炖点双参笋菇汤给阿慧补补血,顺便喂小刺猬。
许光慧目送阮欢离开,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了解下慧城水灾的情况。
她离开已经四天了,慧城仍旧处在一片水泽中,洪水没有褪去,而且现在仍然时不时来一场暴雨,给搜救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影响。
想起徐锐之在那里,她叹了一口气,关掉了电视,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出神,这里阳光很充足,可不可以给慧城挪一点呢?
希望所有人都没事,受到的惊吓都是虚惊一场;
希望慧城早日恢复秩序,希望工厂受灾情况不中,早日复工;希望徐锐之早点回来……
眼睛开阖几下,慢慢睡着了。
“许光慧!”
有人在背后叫她,许光慧回头,望着身后几位穿着一中校服,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男生,皱了皱眉,她不认识他们,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哎哎——”
那几个男生追上来,把许光慧围在中间,嘴里说着不干不净的话,“做什么呀,咱聊聊天啊。”
“就是就是,咱们华哥想聊天,美女最好配合点!”
许光慧抓紧书包带子,冷着脸要走,“我不认识你们。”
“呦呦,我给你写了这么多情书,你居然说不认识我?”
为首一个高个子男生,嘴上叼烟,径直走到许光慧面前,吐了她一脸烟,“我要你做我女朋友,你没得拒绝!”
“咳咳……”
许光慧被烟呛到,下意识闭气,以手作扇,挥散面前的烟,眼角余光瞥到巷子口有人过来,将背上的书包拿在手里,大力一抡,砸到那拽上天的黄毛男脸上,“我做你妈!”
黄毛男鼻血长流,摔在地上,众小弟们大吃一惊,“华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