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头也不回的说没事,只是让樊简和妈妈跟上她的脚步。
从那几栋外衣颜色不同的大楼中穿过,天空似乎都开始开阔起来,光线似乎也强了许多。
和那些服装城要几个大牌的服装进驻用来装点门面一样,街边的那几栋大楼也是门面。
而在大楼之后,房屋的高度也经过了一轮腰斩。
两层小楼的错落栉比,贴在外墙的瓷砖颜色不一,新旧不一,款式也都不一样。
这样的房子也还过得去,樊简在心里这样想,有个宽敞能住的地方也很不错了。
但是外婆的脚边并没有停下,脚下的路越来越窄,路面也从水泥路面变成了黄泥路面,干枯的青苔和枯黄的杂草僵在黄泥路面上,错乱复杂,观之杂乱心烦,一如樊简此时的心境。
冬日灰蒙的光线在此时变的更加刺眼,外婆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背负着的双手也插进了上衣的口袋。
挂在外婆手臂上的银镯碰撞了一声,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但是落在樊简的耳朵更像是一声叹息。
眼前的矗立的房屋似乎比起冬日灰蒙的光线更刺眼。
一栋三弄的老旧瓦房出现在樊简的面前,这瓦房的年龄应该不小了,房屋已经开始往一侧倾斜,就好像一个开始步入老年的老人,无论怎么样都掩饰不了已经苍老的事实。
房子的大门是木质的,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门前是一块大约六个平方的檐下空地,高凸低凹的地面黄色泥土地面,比起刚才那的黄泥土面路来还要不如一些,空地靠近路的边缘堆着几块青石,青石的缝隙中生着杂草,杂草一路蔓延到檐下的空地上,冷冽的风吹起犹带绿色的杂草,也吹起了锈迹斑斑的铁锁,在这栋被时光遗弃的老房子前,鲜活的人气就像是寒风中无所依着温暖。
樊简以前也曾设想过,顾盛安的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说过他的住的家还是一个老房子。
樊简以为那最差不过是一栋低矮的,没粉刷的,没装修的的平房,简陋一点没事,能保证基本的生活设施就行,能住人就行。
但眼前的这栋房子,实在是超出了樊简能想的出来的最差居住环境的范围了。
老房子的窗户就像是一个大大的「田」字中包裹了无数个小的「田」字,樊简从来没见过那样的窗户,窗棂和窗架都是木质的,破烂的窗户油纸从小「田」字里伸出来,在冷风中颤抖着身体,隔的不远,樊简都能听到风在那小「田」字来回穿梭发出来的呜咽。
冷风无言,却好像比她更懂得倾诉。
外婆幽幽的叹息传来「没看到之前,我也没想到他家是这个光景,总说他们家在外面挣钱,挣大钱,谁成想家里的房子竟然还是这样的。」”
外婆伸手捻去眼角浑浊的泪水,妈妈赶忙把果冻递到樊简的手中,忙去安慰外婆。
「好好的,您跟着伤心干什么呢?」”
外婆很快就从伤心中恢复了过来,“我们看也看到了,回去吧!”
外婆招呼樊简和妈妈,樊简抱着孩子低着头走在最后面,祖孙三人,一路默默无话。
外公和顾盛安坐在桌边烤火,发际线后退到发顶,眉毛上都染了一层霜的外公睇了一眼从门外陆续走进了樊简三人。温和的问道“都回来了。”
那一瞬间,顾盛安的头压的很低,樊简突然想到顾盛安毅然跪在地上的场景。那时,他的动作看起来很卑微,但是姿态却并不低。
樊简一直没有说话,顾盛安过来拉她的手,温柔的将她的手包裹在掌心的,她本想还顾盛安一个笑脸,但老房子的景象突然冲进她的脑海里,嘴角刚扬起的弧度变成扁平的一抿。
外婆想让樊简一家和妈妈留下开吃饭,妈妈还未答应,里屋传来一阵敲锅打盆的声音。
妈妈便找了个借口,说家里有事,外婆怔忡了一下慢慢的点头答应。
回去的路上,妈妈一直没有说话,顾盛安抱着孩子坐在樊简的身边,不时的看一下她。
樊简的心里乱的像一团麻,她不知道该怎么张口,这终于明白当初妈妈在电话里的难以启齿。
顾盛安家房子的老旧,和那种破败的景象实在超出了樊简的想像,也超出了妈妈的预料。
车厢外是县城的中心处,大型商场的进驻,品牌房产商林立的大楼,宽阔的双向四车道,街道两旁喧闹顾客如鱼贯的商店,经济的高速发展让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窝在山中的县城也受到了大都市的泽被。
樊简的家庭条件也只是普通,她也从未想过要靠婚姻来帮助自己跨越阶层。
但上天也许有着一些人的特性,爱哭的孩子有糖吃,樊简无欲无求,换来的却是连她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差吗?
有句话说的不错,有时候别人不给你,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你要的不多,所以别人索性什么都不给你。
樊简现在终于懂得妈妈当初在电话里怎么也说不出口的艰难。
樊简想,如果当时妈妈问她的时候,她自己能亲眼看到顾盛安家的景象,不知道她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樊简的心中生出了一股决然之意,顾盛安怀里的果冻提着粉色的嘴巴,发出了一声清亮的蹄哭。樊简心中的决然念头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妈妈和爸爸对待樊简的态度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们不再事事管教着她,反而事事依顺她,时常问樊简喜欢吃什么菜,问她的被子够不够厚。
妈妈和爸爸突然的关心让樊简受宠若惊,这是她一直想要的关心和温暖。
但几次之后,她也发现了爸爸妈妈这种关心和细心是因为什么。
他们的这种关含着一层淡淡的疏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已经嫁出去了。
第89章 何枝可依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这是妈妈之前经常对樊简说的话。
而他们现在但对于樊简的态度也确实像泼出去的水一样。
客气有礼,淡漠疏离。
已经是腊月下旬,再过不了几天就是过年了。
按照习俗,外嫁的女儿是不能在娘家过年的,何况樊简还是拖家带口的。
妈妈望着她的时候,总是一幅欲言又止,嘴巴要动不动的样子。
爸爸的话少,沉默和客气总是在父女之间环绕,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不用樊简插手,偶尔热一下菜也爸爸也会客气的连说几声,“怎么能让你来呢?”
这种客气从内心生出,流于表面。爸爸妈妈的还没主动提起,不过是为了保留了父女母女之间最后一丝情分和颜面。
而没有足够结实的里子,这薄而脆的颜面总会被无情的撕扯下去。
果冻半夜突然又开始哭了起来。
樊简赶紧起床去抱他,顾盛安也从梦中醒来,在泡奶之前仍先帮樊简披上一件外套。
果冻开始喝奶,期间还总是不忘哭闹几声,樊简只希望他喝完了能早点睡着。
父母的卧室只有一墙之隔,冬日深夜里的孩子啼哭声,未免有些太惊扰人了。
樊简用了最大的耐心和最温和的脾气去哄果冻。
顾盛安坐在床上看着她,丰厚的嘴唇有时抿一下。
果冻的哭声渐渐的低了下去,樊简长松了口气,顾盛安也改靠为躺。
在这个曾经独属于樊简的空间里,他似乎总是看着樊简的每一步动作而做。
果冻的觉并不安稳,没过半个小时,他又开始哭闹,樊简在最深层次的睡眠和孩子之间挣扎了一下,飞快的从床上翻身坐好, 抱起果冻开始检查尿裤有没有满。
纸尿裤还是干爽的,刚吃完一瓶奶的果冻并不饿。
他哭闹的很可能是因为他感到了不安。
樊简抱着果冻在房间里走了一圈,顾盛安拿起一件外套披在樊简的肩头,果冻的哭闹并为停止,他粉色的嘴唇偶尔提一下,「啊」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也是如此的刺耳。
樊简在房间里还没走完第二圈,敲门声也响了起来,妈妈的声音紧随在敲门声之后,“小简,孩子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抱?”
妈妈问的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但樊简还是敏锐的发觉了妈妈说的是「我帮你抱」,而不是「我来抱」。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仅是一个字的,其中的含义自然也是想差甚远。
「帮」是只帮助,妈妈的话从潜意识里就已经说明这是帮樊简而已。
并非是樊简要咬文嚼字,多想多思。其实在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妈妈的时候,妈妈的声音隔着门又响了起来,“你爸累了,不要让孩子吵到他休息了。”
还没等到樊简回答,妈妈的脚步声就慢慢的远了。
抱着孩子的樊简看向坐在床上的顾盛安,顾盛安朝她勉强一笑,他不是襁褓中对外界一无所知的婴儿。
襁褓的果冻感觉到了不安就会哭闹,而大人却只会笑着互相安慰。
在情绪和态度上, 成年人永远不会比孩子更纯粹,苦笑和忍让更多的是为了掩饰辛酸。
正如同孩子是纯粹的,也是不知道收敛的,果冻的哭闹断断续续的持续了整晚。
樊简一整晚都没睡好,却没有陪着孩子一起睡懒觉。
整个白天,妈妈都在忧心果冻的睡眠,她从缺某种维生素的科学角度说到孩子为什么夜夜啼哭的神学问题上来。
樊简一边感慨妈妈学识广博一边纠正妈妈的错误,果冻并不是夜夜啼哭。
妈妈丢下手中的笔,抱着胳膊看着樊简,“我这是再在帮你想办法解决问题,孩子一哭起来,家里还有谁能睡好?”
樊简抱着孩子缄默不言,妈妈的目光又落到安睡的孩子脸上,已近五十的她竟然想出了一个在她看来绝佳却十分幼稚的办法,她伸手去扒孩子的眼皮,嘴里还说道,“让孩子白天多玩一会,到了晚上自然就会睡了。”
樊简忙抱着果冻逃也似的躲到自己的房里。
果冻一整天都十分安静,吃奶,换尿裤,洗澡,任凭樊简和妈妈将他搓圆捏瘪,好像真的成了板上的粉团子似的。
到了傍晚,果冻还是十分的安静,大家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爸爸的头不时的往下点,颈椎上仿佛压着千斤担似的。连他最爱看的新闻都没有关注的心思。
妈妈便催促爸爸去睡觉,爸爸打着长长的哈欠,拖着脚步往卧室走去。
妈妈临睡前又看了熟睡的果冻一遍,捏了捏他的小脸笑道,“希望今天晚上睡的能有现在这么香。”
但妈妈的期望还是落空了,寒冷的冬日深夜,果冻的哭闹又准时响了起来。
这次妈妈没有再来问,樊简的心里却并不为此松了口气。一颗心反而紧紧的悬了起来,主人和客人自然是不同的,受欢迎的客人和不受欢迎的客人也是不同的。
主人会怕自己怠慢了贵客,但是对于不速之客和不受欢迎的客人,态度和对待上难免会消极一些。
果冻哭闹了两个晚上,妈妈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玄学之事,这当然受到了在几十年前就参加过高考的爸爸的反对。
妈妈撇着嘴巴问爸爸,“那孩子再哭怎么办?”
与其说是在问爸爸,不如说是在问樊简。爸爸的脸色一黑之后便是一僵,一言不发的往卧室里走去。
樊简什么都不好说,她能说什么呢?
若是她只是自己,拎着箱子随时能走,倒也不至于如此,只是她如今拖家带口,母亲的身份让她不能骄傲,也不得自由。
爸爸和妈妈的身份让他们无法把厌烦和讨厌说出来而已,这是他们做父母的最后的体面和对女儿的顾惜。
但还未为人父母的樊明却是难以明白这种感受的。
果冻今天晚上的哭闹声来的更早,,还不过九点,正是大家准备睡觉的时候,果冻又提着粉色的嘴唇开始哭闹起来,樊明大步追上抱着孩子正要往房里走的樊简。
他甚至想也别想就大声吼道,“你能不能不要哭了?我都被你吵的两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第90章 当如是归1
樊明的大吼让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
包括正在哭闹的果冻。
樊简也怔了一下,眼前这个眉头紧皱,双眼喷火,一脸厌恶的看着自己怀里的孩子的人就是她当初省吃俭用每个月打回大半薪水供他读书的弟弟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的陌生?
樊简的心头百味杂陈,怀里的果冻颤了一下之后,哭的更大声了。
妈妈对樊明的斥责来的既晚也不痛不痒的,“你干嘛这么凶?宝宝还只有那么大,他知道什么?”
樊简抱着果冻进了房间,顾盛安坐在床上,背靠着床头,抱着孩子看着忙碌的樊简。
“我们明天回去。”
他说的是肯定句。就算是襁褓中的婴儿都能感觉到不安和不待见,更何况是顾盛安这个成年人。
樊简看了顾盛安一眼,那破旧荒凉的老房子又出现在樊简的脑海中,让她在寂静寒风往来呼啸的深夜中不仅想到了几年前在恐怖片中看到的场景。
“家里的房子虽然破旧了些,但到底是自己的家,还是可以住的。”
樊简收拾好的衣服已经堆放在角落里,不用言语就能比表达出意思,不用开口,妈妈也已经明白樊简的意思。
“你要带孩子回家去?”
妈妈说完这句话,白皙的脸上闪过一抹如释重负,眼角和额头细碎的纹路都得到了舒展。
“恩……”樊简轻轻的嗯了一声,没有说太多的话。顾盛安的态度虽然让她安心,但老房子的质量实在让她难以放心,但继续在家里住着,其实也并不顺心。
孩子的哭闹只是一个引子,已经开始勾出埋藏最深的隐患,樊简看重血缘深重的亲情,但也不能忽视那些父母的感受。
都说儿女平等,但樊简心里明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才更贴切父母的心里对待儿女的宗旨。
而如今,樊简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了。
“也好,也好……”妈妈紧跟着说道,一边搓着自己的手一边在房间里四处看着,“再过几天就过年了。这,嫁出去的女儿在娘家过年,确实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知道。”若是家里来人问起,只怕妈妈的脸更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不消说妈妈,就是樊简自己想到那些打着关心的旗号进行着打探之实的亲戚接受翻着花样的询问时,她也是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