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简跨过门槛之后,顾盛安就从樊简的手里把孩子接了过去,樊简很快就明白了顾盛安为什么要把孩子接过去。
厨房的地面比起堂屋来更糟糕几分,一个围着的火塘占据了厨房大半的空间,一张看不清原来颜色的桌子,黑的能刮下几层灰的厨具和一张用来放厨具的架子。
樊简小心的跨过火塘的围栏,下脚正好踩在一块凸起处,靴子的跟在原处摇晃了几下,樊简扶住了角落里的一根柴火才勉强站稳身体。等到收回手才发现,白净的手掌已经成了灰萝卜。
樊简拍拍手, 下脚变的越发的小心。她长这么大,从没有一次走路像现在这样谨慎。过九九八十一关也不过如此吧?
再跨过一次围栏,又是一道膝盖高的门槛,要不是顾盛安在一旁提醒,樊简的脚肯定会插到围栏和门槛的之间。
房子的破旧已经超出了樊简的想象,没想到的里面更是一团糟乱。
第93章 暗处微光
樊简长这大,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地面,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屋子里的设计更是让大跌眼镜。
刚让自己的脚免灾卡顿之灾,眼前的光线又陡然一暗。
这是一间被废弃的房间,窗户小的就像是头上长了个痦子似的,本就狭小的窗户还因为各种废弃堆砌的东西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变的更加幽暗。
站在这间房子里,白天和黑夜的界限被最大的模糊,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和伸手仅见五指的黑。
樊简在这件废弃的房间里站了一会,哪怕是心头做的准备万全,再如何有底气。
当那些在认知中从未出现的东西一件一件冲击眼眸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承受不住。
樊简虽然也只是普通家庭出身的孩子,家里住的是县城中有十几年房龄的老式楼房。
但家里的东西,取暖的,烹饪的,娱乐的,休闲的,电器和用具是一应俱全。
眼前出现的东西,让樊简有一种正在参观老式博物馆的错觉。
她根本没办法想象还会有些这样的居住环境,因为这在她的认知和记忆中从未出现过。
樊简有一种转身要逃的冲动,阴暗的环境和在空气中除也除不尽的陈年霉味让她从心底生出极大的反感。
嗅着这种霉味,樊简有一种自己身上的零件和关节都开始迟滞的错觉。这种感觉让她十分的不喜。
顾盛安又跨过了一道门槛,膝盖高的门槛他跨起来确实轻松的很,也许是因为他早已经习惯。
顾盛安站在门槛边看着樊简,“阿简,你怎么不过来?”
似乎是为了响应了顾盛安的喊声似的,被顾盛安抱在怀里的果冻突然哭闹了起来。
“阿简,孩子一定是饿了,你快来看看。”
果冻确实饿了,他从襁褓里伸出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五根柔嫩的就像是刚抽出来的新芽似的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一把。粉色的嘴角轻轻提着,发出婴儿独有稚嫩的哭声和呼唤。
樊简的心在一瞬间被那柔嫩的手指抓住,那一声声呼唤般的婴儿啼哭声如同一张柔软而细腻的网,让樊根本无处可逃。
果冻吃了奶,又重新睡下,睡梦中的他嘴角勾起了一抹轻笑,应该是梦到什么愉快的事。
这是樊简透过从那无数个小小的田字中透进来的光猜测的。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安慰。
以前的樊简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从来没见过的窗户后面,借着从那种窗花中透过来的光来视物。
这间房就是他们的卧室,如果用今天的酒席来看这间房,那这间房就成了婚房。
但是这里的一切没有拿一点能和新,能和婚,能和新婚沾上边。
一张帐着麻布帐子比樊简的年龄还要大的雕花木床, 这种床和帐子,樊简还是几年前在外婆的房间看到过。
木床狭窄,舒适性和席梦思比起来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床上的被子是老红色带花的,绽放的花朵中带着一个洗的只剩下一半的喜字,这如果是用来结婚的,那也应该是用在顾淮南和石真梅结婚的时候。
床的对面就是窗户,窗户下放着一张老式的笨重无比的大火柜,火柜里堆满了衣物和被褥,根本就没有可以让人落坐的地方,即使有,樊简也不敢坐,凹凸不平的地面根本不能让火柜的四只脚站稳。
这个房间里唯一能称得上现代化的东西,就是摆放那张老红色掉漆书桌上彩色电视机。
樊简没有看电视的心思,刚才顾盛安的努力也证明了想看也是徒劳。他努力了好一会才发现缺少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电。
顾淮南在另一间房睡的人事不知,眼看着天马上就要黑了,顾盛安拿起车钥匙出了门去交电费。
一间本就不宽敞的房间摆了三件过时而笨重的家具,余下的空间可想而知。
若是两人在床和火柜中的间隙相遇,那靠的真是个狭路相逢柔者胜了。
天黑的比想象中的更快,从小田字中透过来的光线从灰蒙转为灰黑。
外面尚可见分辨人脸的光线,到了房间里,就伸手仅能见五指了。
樊简抱着果冻坐在床上,看着天慢慢的黑了下来,黑暗一层一层的往她压了过来。
樊简第一次知道这种老房子的黑下来之后和楼房黑下来之后是不一样的。
楼房哪怕是到了漆黑的午夜,但四角磊落,高大伟岸方架里,角落就是角落,墙壁就是墙壁,家里所有家具的轮廓影子也是方方正正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
而这种上了年纪的老楼房,强烈的光线在这里也要曲折,昏暗的光线在这里蒙昧,而黑暗的光线则开始壮大。
房间在黑暗中的轮廓更是模糊,仿佛被一口吞进了妖怪的嘴巴。樊简抱着果冻往床里缩进去了一些。
但这样并没有任何帮助,心中存了个害怕的樊简嗅着空气中混着的陈旧味道,听着从风从小小的田字灌进来恍如猛兽嚎叫般的风声。心里的害怕和恐慌被无限的放大。
抱着果冻尽量将身子缩到最小的樊简还不忘拽一下手中的绳子。
这是房间唯一光源的开关,虽然这种古老的开关在樊简的记忆中怎么也搜寻不出,但因为它的重要性和简单程度,顾盛安只说了一遍。樊简就记了下来。
但是现在樊简拽了好几下,还是没将光源呼唤出来。
樊简抱着果冻,慢慢的退到了床角,门被人用力的撞开,樊简心顿时被攥的紧紧的,她抓紧了手里的绳子,好像遇到了歹徒手里的绳子可以成为她最后的依靠似的。
“阿简,你在房里吗?”
是顾盛安的声音,樊简紧紧提起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手中攥的紧紧的线也松开了。
顾盛安打开手机的光看到了缩在床脚的樊简,他拉着樊简的手隔着果冻把她抱在怀里。
丰厚的嘴唇印在樊简的额头上,“好了,我回来了,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顾盛安找到了那条开关电源的线, 线拉下灯光亮起的时候,樊简听到了一声「咔嚓」声。
橘黄色的灯光下,果冻白皙的小脸都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第94章 年关年关
春节是一年中最盛大也是最隆重的节日。
走亲访友是少不了的。
无论是春节前还是春节后。
以往的樊简对于走亲戚并不热衷,但也并不反感。
走亲戚是一大堆人的热闹,樊简一个人的冷清,而不走亲戚,是许多人的寂寞孤单。
身处在热闹堆里的樊简仍然觉得寂寞冷清,但她其实也并不讨厌。
哪怕她无人关注,只能躲在自己的角落里数着清静。但耳边传来的欢声笑语,落入眼中的开心笑脸,仍然让樊简觉得,相聚也是一件欢乐的事。
外婆家就住在离县城不远的马路旁,樊简的姨妈也嫁在县城,相聚的远,感情不容易维系,离的太近,感情又容易发生碰撞。
而地理位置上的不远不近,正好适合维系感情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樊简虽然已经成家,但一次又一次的聚会并没有落下她。
临近春节,再加上外婆和外公渐渐年老,妈妈和姨妈最多隔一天就要回去看看。
樊简无论是在哪个家,去外婆家都是少不得的。
果冻成了焦点,在妈妈,舅妈和姨妈的手里不断的穿梭传递。
抱着他的人自然少不了要逗弄几句,果冻却在襁褓里睡的香甜。
舅妈去做饭了,姨妈从屋里搬了张长凳横在门前,和妈妈坐着拉家常,外婆坐在门边的小凳子上,用发梳有一下没一下的梳头。
表弟妹比樊简小,有些话说了他们未必懂,而他们谈论的最新出的网游,歌曲,和什么最新流行的网络名言,樊简也不懂。
姨妈和妈妈拉的家常,樊简就更是不懂了,她们可以从县城这头买菜的人说到县城那头开车拉货的。
中年人的世界樊简插不上话,未成年人的潮流樊简也是不懂,夹在中间刚成年不久,刚刚成家的樊简好像和这场聚会格格不入。
姨妈开始大谈她侄女的婚礼,话题就非常自然的转到了樊简的那场不伦不类的婚礼。
“小简也真是的,结婚怎么能少得了婚纱呢?这也太节省了。”
姨妈义愤填膺的,叉着那不输少女的细腰,欠丰的脸颊,拉扯着薄薄的嘴唇,一双眼中像是疑问,但樊简和那双眼睛对视上的时候,心中勾起的情绪忽然就消失了。
妈妈的手指在衣角上摩挲,眉目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才刚生了孩子,穿着婚纱也不好看,而且也太冷了些。”
姨妈轻拍了一下妈妈的手背,“你的思想实在有些太老土了,孩子都生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这毕竟是一辈子才一次的事,这样马虎含混了过去,我真是替小简感到不值。
再怎么说,女人这一辈子也就这一次,你看我那侄女是漂亮的人吗?
办婚礼时的那排场,那打扮,那人的气质不就上来了吗?那人就好看了啊!
本来小简比她长的还要漂亮些,我还正等着小简结婚那天看小简打扮一番,回去也好和大家说一番呢。”
妈妈没有这说话,她一向是擅长说服别人,以「理」服人的,但这一切在她的妹妹面前似乎要逊色下来。
妈妈不再说话,而姨妈的这种先扬后抑,樊简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姨妈不是为了半樊简打抱不平的,更像是来寒碜人的。从厨房出来的舅妈听到姨妈说的话,插话道,“还办什么婚礼呢?住的地方都没个着落呢?穿了婚纱化了妆也是没用啊,一进她家里去,白的婚纱还不变成黑的,妆不也成了大花脸啊?”
姨妈的嘴角马上提了起来,欠丰的脸颊想让它尽量的低下去,一扬一压之间,色深而形薄的嘴唇,凹陷脸颊和上扬尖削的下巴,比平时更多了几分古板刻薄之相。
“不可能吧?”姨妈的声音高的有些诡异,脸上的神情更是诡异,幸灾乐祸和嘲笑被覆盖在假装的关切之下,呈现在那张黄面皮上的神情就更虚伪了几分。
“怎么可能?”姨妈虽然极力压制笑声,但一张口,笑声就跟着说话的声音放肆的飘进耳朵。
“盛安一家不是在外面做生意吗?还能少了钱不成?”姨妈的声音高亢而响亮。
“可不是嘛!大家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亲眼看到他家的时候,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听到这里,如何还能不明白?舅妈和姨妈就是在唱双簧。
樊简以前就难以融入进亲戚之间各种不同的圈子,但是她其实也并不讨厌这种聚会。
但是现在,她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厌恶。
“哦!”姨妈马上来了兴趣,“他家是怎么样的!?哎,相第的时候,盛安家就免了这场酒席,满月酒又是在饭店办的,虽说盛安家就在这附近,但具体是哪家的门,我们还找不到呢!”
姨妈说到这里,用手肘撞了一下妈妈“你应该去过盛安家吧?要不,你带我们去看看?”
相比起姨妈的满脸兴奋,舅妈的满脸戏谑,摩挲着衣角的手指好像极大的引起了妈妈的兴趣,妈妈的头跟随着视线往衣角看去。
樊简的心里陡然生出莫名的酸楚,她知道妈妈是好面子的。
而现在,在舅妈和姨妈的双簧下,妈妈的头却被一步一步的压了下去。
樊简不是一个在言语上及其擅长表达的人,她能看的出来妈妈的落寞和尴尬,却不知道自己该点什么来帮妈妈解围。
妈妈沉默了一会,才慢妈妈抬起头,对着姨妈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好啊,我就带你去看看。”
樊简不像妈妈那般镇定,她的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有一层的汗水。
粗肚细口,肚子里溢满了要说的话,嘴里却说不出来的樊简甚至在心里暗暗希望她能突然被老天垂怜,像灰姑娘一样得到几个小时的华丽蜕变也好,至少不要让妈妈在姨妈和舅妈面前太丢脸。
每个人的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虚荣心,就像灰姑娘希望盛装出现在王子的舞会上一样,樊简自己已经开始慢慢接受,她只是不想让妈妈抬不起头来。
第95章 年关年关2
但樊简到底不是灰姑娘。
现实生活也不是童话故事。
姨妈和舅妈回来的时候,眉目间带着一种扬眉吐气的舒展之意。
姨妈从来都是争抢好胜的人,她不允许自己又任何一点输于别人,更不允许自己的儿女输给别人。
这个别人其实也包括自己的姐妹,和姐妹生的儿女。
甚至有时候,在别人的面前可以输个一两次,但在自己的姐妹面前却绝对不行。
外人不会时时去比较,但最亲戚之间的比较却总是少不了的。
踩着自己的自尊心去讨好别人对姨妈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件痛苦的事,尤其这个当初被讨好的人还是她并不喜欢并不亲近,甚至一直在心里暗暗鄙视的樊简。
现在姨妈看到顾盛安家的居住环境,是出乎人意料的差,这让她一扫之前心里的怨气,甚至在心里更加的鄙视樊简了。
樊简顾不上去看舅妈脸上的嘲弄和姨妈脸上的得意,她在乎的只是妈妈的心里是否难受。
妈妈的平静却是超出了她的意料,在长凳上坐下之后,妈妈的脸色依旧如平常一般。
姨妈又在妈妈的旁边坐下,姨妈的一只脚掂着,另一只脚架在了掂着的那只脚的膝盖上,毛线拖鞋在脚尖上挂着,晃悠悠的,炫烂温暖的午后阳光好像让毛线拖鞋的毛都开始舒展嚣张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