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闪过无数的画面。不知道是他眼中的情绪太多,所以看不到樊简的情绪,还是樊简的复杂影响了他的判断?
过了半晌,顾盛安才低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声,声音中包含了一丝细不可察的苦恼和微微的尴尬。
“阿简,我们到底不是深市的人,家里有我们自己的宅基地,我们回家盖的房子,才是真正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
樊简低头,白皙的手在盆里搓着脏衣服,堆积的高出盆面的泡泡被挤出了盆子,堆积如云的泡泡在地上快速的坍塌,然后消失不见。
盆里的泡泡似乎也有了兔死狐悲之感,不需要被挤出盆外,就开始在盆里快速的分解消失。
樊简突然快速的抬头,一双眼中不知什么时候酝出了满眼的热泪。
“盛安, 其实你根本就没想过要在深市买房是不是?回家盖房子,那是什么时候呢?其实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是不是?”
躺在床上的顾盛安翻身坐起,握着手机他满脸写着惊愕和逃避。
樊简没有得到回答,低下头去搓盆里的衣服,含在眼里的热泪「吧嗒」一声掉进了盆里。樊简突然无力的停下搓衣服的手。
以前顾盛安给了她一个目标,一个可能,一个在深市安家的希望。
她可以为了这个目标省吃俭用,想尽办法多揽一点生意。但是现在,顾盛安却告诉她,那个目标根本就是假的,那个可能根本就是不可能,那个希望其实是他编织出来的谎言。
樊简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省吃俭用相当的可笑,所谓的开源节流其实就是一场独角戏。
樊简一个人在台上唱着戏,石真梅和顾淮南在台下冷眼的看着,在心里嘲笑着,而现在这个冷眼看戏的人还包括她的枕边人,曾经口口声声对她说,“他们是恩爱夫妻是,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最亲密的人。”
原来他一直在旁边看着戏,有时还煞有介事的在旁边鼓掌加油。
樊简以为他们是朝一个方向努力,却没想到顾盛安只是要一个不用花钱的劳动力。
顾盛安的看着樊简,视线又低垂落在地上,目光是逃避的,辩解的声音也是无力的。
“阿简,其实我也想过了,我们现在也不一定要盖房子,其实你仔细想想,回去也住不了几天,我们还不如,顾盛安停顿了一下,想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还不如,我们多赚点钱,将生意做大一点。到那个时候,我们在什么地方安家不可以呢?」”
顾盛安说到这里,脸上透着一种对未来的期望。他将目光移到樊简的脸上,试图用自己对未来的期许去感染樊简,让樊简能一起加到这场对未来期许的狂想之中。
但刚看透来源节流只是一场戏,顾盛安的许诺兑现的日期其实遥遥无期的,顾盛安的逃避如同重棒,当头朝樊简打下,让以为快要接近目标的她,发现自己的努力奔跑是一场笑话的时候,樊简怎么还会被顾盛安的三言两语打动,沉溺在对未来的想象中?
顾盛安没有得到樊简的肯定,狂想中的城堡因为乏人支持,似乎变的有些支离破碎。他收起对未来的幻想,终于肯回到现实当中。
“阿简,我知道你想要一个家,但我们现在不是有家吗?你不要着急,该有的,我们迟早都会有。”
「呵」樊简轻笑一声,盆中浮在水面上的泡沫开始消散。樊简的心头突然涌出无限的悲凉,盆里的泡沫有一个承载的物体尚且逃避不了消失的命运。
她是一个人,是一个带着孩子的母亲,她要求一个住处,难道这都有错?没有固定的居所,人又该如何安置?
“迟早都会有的?”樊简站起身来,看着盆里的脏衣服,她突然感到一阵厌倦。
她慢慢的走出浴室,声音和脚步一样放的慢慢的。“那你告诉我,这个迟早,有多迟,又有多早?”
顾盛安站在床边,对美好未来期许的消亡让他对现实感到更加的懊恼。
他踩着拖着在床边转了几圈,如同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般暴躁而又无奈。
“迟早,迟早,我又怎么会知道,你为什么总是这样?这样的得理不饶人?”
第121章 还有什么?
得理不饶人?这一年多的辛劳付出,步步打算,样样节俭,得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句话?
盆子里的泡泡在空中绽放然后又破裂,消失。泡沫底下是一盆脏污的水,谁能想到五彩斑斓,纯洁灿烂的泡泡是由这样的一盆污水生出来的?
是了,生活的本质不就是如此吗?张大才女曾经说过,生活就是一袭华丽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别人身上的虱子尚且有华丽的袍子来遮挡,樊简的狼狈和尴尬是明晃晃的暴露在众人的面前。别人若是可笑,樊简却是可悲。
樊简站起来,连手上的泡泡都来不及冲干净,就大步走到床边坐下,被子往身上一拉,侧过身体不再理顾盛安。
樊简能明显的感觉到旁边的床垫往下一沉,从顾盛安身上散发出来微咸中带着一种独特的个人气息的味道从旁边不断的传了过来。
但顾盛安的肢体好像守着一条分明的线,气息是混杂的,但是肢体却是泾渭分明的。
樊简伸手摸了一下果冻的脑袋,往果冻的身边挪进了些。既然顾盛安想要一个泾渭分明,那她就给他一个足够宽的空间。
一米五的床睡三个人,就让出一半给顾盛安睡,让他保持他的泾渭分明。
凹陷又往樊简的身边欺进了些,那种气息充盈的樊简的满鼻都是,但分明的那一条线仍是分明的。
叹气声幽而长在枕边响起,枕头跟着不安定起来,老旧的床垫不是发出一声酸过一声的呻吟。在床垫上辗转迟疑的不知是妥协还是坚持。
樊简的脸转了一下,然后用更快的速度转到果冻的脸前,心中堵着的一口气不知道应该称之为失望还是愤怒。
喷出的气息开始在空中交汇,樊简和顾盛安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他们舒展的肢体都各自坚守着自己的防线,他们用各自的态度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拉锯。
身边的床垫的压力消失,拖沓的脚步走向浴室的方向,刷子在和牛仔裤摩擦发出的声音樊简是最熟悉的,这一年多来,顾盛安的每件衣服都是经过她的手。伴随着刷子声, 还有几声悠长又无奈的叹息。
顾盛安做完一切,坐在床边的时候,还是往樊简的身前凑近了些。
他抓住樊简的肩膀摇了摇,“去把手洗干净,洗衣粉粘在手上的滋味不舒服。”
樊简卸了卸肩膀,转过头将身子侧的更偏了些。
顾盛安又叹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啪」的一声将灯关掉,拉过被子盖过头顶,将一腔叹息和一心劝慰都闷在了被子里。
身边是空空的,没有一丝暖意,初秋清晨的微凉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似乎要把身上的最后一丝温暖剥夺。
樊简从床上下来,坐在沁着微凉的床沿上,樊简在床沿呆坐了一会,然后才起身去洗漱。
凉水从睫毛上落下,眼睛的清醒被凉水唤醒,双手落在水中,手指比平时看上去更多了白嫩和纤细,圈在中指上的白金戒指添了几分隐约的陈旧。
樊简将手从水里拿出来,纤细瘦小的戒指圈在不算纤细的手指上,暗沉的白和柔嫩的比起来,戒指既不出彩,也显得十分小气。
樊简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当时的她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戒指的?
是因为石真梅看中了它的低廉的价格从旁鼓动的原因还是因为当时它躺在玻璃柜里,周围耀眼的灯光给了它闪亮的光芒。
也许是,也许都不是,樊简会同意,也许当时她的心里只想着要帮顾盛安省一点钱。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在顾淮南,石真梅,甚至顾盛安的眼里,她收下这不匹配的三金就是一种放弃了婚礼和一切该有的权益的妥协。
她在不知不觉间,竟然是因为几样贵一点,和奢华精美丝毫不搭边的首饰让自己落到那样一个境地?
那这个戒指,对樊简来说,和枷锁镣铐有什么区别?
樊简伸手要摘,她的手指并不纤细,尤其是指关节,骨头粗硬,关节皮肤又皱,戒指戴在樊简手上之后,樊简一直怕它掉,总是会不经意间用手指将它压的更小。
樊简因为这几个小东西,妥协了该该妥协的,不该妥协的,如果把戒指都丢掉了,那么她还有什么呢?还剩下什么呢?
樊简不时的把戒圈压小,如今要取戒指的时候才发现,戴着戒指的地方皮肤已经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白,戒圈常驻的手指根部,已经比另一只手的手指小了一圈。
樊简又取了一下,粗硬的手指关节又一次的阻挠的樊简的动作。
樊简试了几次,越到最后越觉得无力。手指关节因为樊简的方式不对,指侧已经开始泛红,带着一种火辣辣的疼。
樊简的手无力的落回到盆子里,盆子里的水泛起一阵涟漪,清亮的水让手指上暗沉的戒指增了几分闪亮。
樊简抱着果冻去店里,顾盛安刚送货回来,额头上浮着一层汗水,身上的衣裳汗水打湿,贴在背上,深蓝色的衣裳上留着长短不一,纵横交错的白色汗渍。
顾盛安看到樊简,声音生硬而低的和樊简打了个招呼,“你下来了?果冻醒了吗?”
樊简轻浅的应了一声,“嗯。”
樊简抱着果冻,回到租房里给顾盛安找了一件替换的衣裳,樊简拿着递到顾盛安的面前,没有说话,顾盛安把衣裳接了过去,也没有说话。换下身上的衣裳递给樊简。
他们两人好像是在演一场无声的电影。不需要交流沟通,却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樊简说不上这样有什么好,但是想想又觉得也没有什么地方不好。
樊简要求的只是一个固定的居所,这实在不能说是一个过分的要求。
可是顾盛安的态度却是让樊简失望,与其说出来你不让我不让的争吵,还不如彼此沉默,留更多的思考的空间给彼此。
樊简和顾盛安的的沉默自然也引起了同在一个屋檐下顾淮南和石真梅的注意。
第121章 两军对峙
石真梅趁着顾盛安出去送货的时候将樊简拉到一边。
“樊简,你跟我说说,你和盛安出什么事了?”
石真梅叉着手,眼皮耷拉的看着地面,声音低而沉。樊简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别扭的压力。
她对自己的道德准则一直以来都非常严格。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不是她的风格,更不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和顾盛安发出的一些不愉快和龃龉,樊简从未向任何人谈起,包括一直担心她在在电话里不止一次的追问过她如今的生活状况的妈妈。
樊简想,无论她和顾盛安之间发生了什么事,说起来都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别人介入,其实起不到任何的作用,还会引发一些不好的后果。
世界上有些事是掩盖不住的一个是贫穷,一个是咳嗽。樊简觉得,应该还要加上一样——态度。
樊简和顾盛安之间虽然没发生什么剧烈的争吵,更没有急赤白脸,只是他们的联系和沟通骤降,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冰雪蒙在了他们之间。
疏离和淡漠就像是一柄看不见刀锋却锐利的刀,不知是要把樊简和顾盛安屠戮还是要将他们分离。
樊简垂眸,低声道,“没什么。”
石真梅的眼睛顿时怀疑的竖起,细长的两条眉毛就吊了起来,耷拉的眼皮得到舒展,如同一张张开的网,樊简的心里不由得的咯蹬了一下。
“没有吗?樊简,你当这么多年我都是吃白饭过来的吗?”
石真梅的话语中带了几分威严,樊简却有些想笑,石真梅这么多年来吃的不是白米饭吗?
“真的没什么,妈。”
樊简低声说道,再想笑,再觉得好笑,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发笑的时候。
“没什么?”吊起的眉毛又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力量似的往下塌去,但是很快又扬了起来。并且是比上一次扬的更高。
“樊简,你有没有把我当成是长辈一样来尊重?”
石真梅外翻的嘴唇一抿,老红色的嘴唇外形是一条不规则的线,凸而外翻,让樊简想到了张嘴吐泡泡的蚌。
只是樊简却一点都不想笑,石真梅找到了对付樊简的最好的武器。
“妈,我既然叫你一声「妈」,当然在心里当你是长辈。”
这个答案看起来让石真梅颇为满意,细长的眉毛和额顶的距离更短了些,圆的分不清和脖子连在一起的下巴也微微的仰了起来。
“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满意了,那我问你什么,你想必不会瞒我不敢欺骗我咯?”
看来石真梅是不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了。樊简有些苦恼,更有些头疼。
上次果冻生病时发生的事又浮现在眼前,石真梅的咄咄逼人,顾淮南的狭隘偏私,以及顾盛安的袖手旁观。
夫妻再怎么争吵都不过是暂时分成两个战壕的势均力敌。
而一旦夫妻以外的任何人介入这场势均力敌的争吵,都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上一次的樊简一个人对抗石真梅和顾淮南夫妇。这一次,以顾淮南和石真梅护犊子又排外,还只见别人短处的尿性,那对于樊简来说,就是在孤军奋战。
“我问你,你和盛安是怎么了?闹了什么矛盾了?我们家有哪里亏待你了吗?让你这几天都拉着一张脸?”
撑开了耷拉眼皮的石真梅,一双黑黄的眼睛瞪着樊简,声音虽然还是和以前一样低,但其中包含的情绪和重量无一不是沉重无比,外翻的嘴唇因为说话更向外翻了几分,其宽度再配上她瞪大眼睛的样子,让樊简以为石真梅是想把她吃掉。
石真梅的样子虽然不好看,但樊简早就知道她并非慈祥之人,如今她只不过是在樊简的面前露出了自己本来的狰狞面目罢了。
樊简低头,眼前不禁又出现了那座摇摇欲之的老房子的景象。现在回想起来,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踏足的勇气。
“我们其实也没说什么。”樊简抬起头,石真梅的眉毛又往上扬了一分,瞪大的眼睛肿写满了不悦。
“我们只是在说房子的事。我想家里的房子是不是要重新盖一下,家里的床实在是太小了,果冻晚上睡觉总喜欢翻身,那么小的床,只怕是睡不下三个人。”
石真梅扬的高高的眉顿时就塌了下去,耷拉的眼皮重重垂下,将眼中的凌厉气势压的不剩分毫。
石真梅的声音呐呐的,“盖房子的事……”她咳嗽了一声,似乎想重新找回刚才的感觉,试图将细长的眉毛再一次的提起来, 但耷拉的眼皮却是再怎么也撑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