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抱紧自己怀里的孩子,脸上挂着得体却警惕的笑。当那些眼神在孩子的身上停驻的更久时,她们就将孩子抱的更紧,紧箍的手臂,拥抱着不仅是孩子,更是她们如今的生活。
所以,她们对那些带着探视的眼神,是回避,也是警惕的。
樊简或许和她们一样,但是她又觉得她和她们不一样。
目前的生活没什么不好,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好的,一眼望去,就看到了尽头。
樊简想让自己的生活多点色彩,但又无从着手。匆匆从门前走过的人,如同风似的,交不上,也不必相交,同她一样的人,眼中的警惕之下是打量之后露出的自卑或者自傲的笑。
樊简回过味来才惊觉,她好像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出不去,也没有人能进来。或者说,她是被卡在了一座枯井中,上不去,又下不来。
她和绮珠的相交,原是一场意外。
樊简也没想到能和她谈得来,她和废品店老板娘的相交也是出于一次意外。
废品店老板娘的女儿小名叫瑶瑶,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废品店老板娘的名字也如同她的女儿一样,甜而好听,当初樊简听到“琦珠。”这个名字的时候,在心里小小的惊艳了一下。
瑶瑶和果冻差不多的月龄,女孩的性别赋予了她更多的安静,琦珠抱着她在外面散步的时候,她总是睁着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睛四处的打量。
但樊简和琦珠相交的那次,她意外的烦躁,她在琦珠的身上闹腾着,琦珠抱着她没走几步,瑶瑶就吐了,并且呕吐的程度和范围还相当的大。
琦珠整个后背的衣服都接满了瑶瑶吐出来的污秽不说,瑶瑶自己的衣服也难逃此厄运。
琦珠当时就大叫了一声,抱着瑶瑶手足无措,其实她当时离她家的店也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但每走一步,背上那粘满了婴儿呕吐物并且紧紧贴在皮肤上的衣服就像是背在身上的大山似的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樊简当即就从家里拿出一包纸巾,包着琦珠擦干净了背上的污秽。
琦珠感激的一叠声的谢樊简,樊简又将那些粘着呕吐物的纸巾打扫干净。
这原本是一件小事。樊简没有放不下心上,却在绮珠的心里留下了好印象。
再次遇到琦珠的时候,琦珠主动和樊简打招呼,语言是促进情感的利器。几次交谈下来,樊简对琦珠的情况有一个大概的了解。
琦珠有三个孩子,瑶瑶是最小的。前头生了两个男孩,本着儿女双全的想法,琦珠又追生了瑶瑶这个女儿,琦珠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但又有种说不出的自豪。
琦珠时常羡慕樊简只需要带一个孩子的轻松,其实樊简则更羡慕她精力,体力和财力。
果冻一个孩子的支出已经让她觉得压力山甚大,更不要说琦珠有三个孩子。
琦珠每每听樊简这样说,脸上总是含着一种微微自得的温柔笑意。
如此几次下来,琦珠脸上微微自得的笑意深了些,琦珠拨弄着头发,带着些自矜的回道,她们家在前不久刚在深市买了房子。
樊简正想了解深市房子的行情和房价。
琦珠的话和条件就像是在水中咬到了姜太公放下的垂直鱼钩。
樊简难掩激动之色,简单的问了琦珠深市的房价。
琦珠的脸上难掩衡量和考究之色,当即就好奇的问樊简“你也要买?”
樊简笑了笑,只说有这个想法,想了解一下。
琦珠上下打量樊简一眼,圆润的下巴点了点,才慢慢说道,“有这种想法是不错。”
樊简学着琦珠的样子在顾盛安的面前点了点下巴,话刚说完,顾盛安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你这个忙帮的还不错。”
樊简看了他一眼,收起脸上的笑容,声音是异常的冷静,“我不是因为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而去帮她的,当时的我并不知道……”
樊简的解释只说看了一半,顾盛安就抬手打断了她的话。“好了,我知道了,不过我现在倒是有了一个新发现。”
顾盛安的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眉头轻拧着,像是真的有了什么重大的发现。樊简跟着问道,“什么发现?”
顾盛安抬头看着樊简,清亮的眼神满是促狭的笑,“那就是,孩子是最好的财富,你看他们不是生了三个才买房的吗?”
樊简觉得顾盛安的话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了。琦珠能买房并不是因为她生了三个孩子,而是三个孩子的让她不得不买房。
樊简还未说什么,顾盛安已经收起了笑意, 丰厚的嘴唇勉强的提了提,任谁都能看出他不高兴,顾盛安烦躁的挥了挥手,“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必摆出一副勉强的样子。”
樊简的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顾盛安真的只是开玩笑吗?樊简必任何人都希望他真的只是开玩笑。
她不知道顾盛安为什么对生孩子有那么深的执念。难道他不觉得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却连一个稳定的住处都无法给他的话,不是一种伤害吗?
而顾盛安如此的态度,对于一心想求个安定的樊简来说何尝不是一种伤害?
第125章 一个想法
樊简的热情和好心就那样被顾盛安否决了。
她觉得自己的做的事明明是一盆正在燃烧的火苗, 顾盛安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下倒一盆冰水。
樊简收获的不仅是一份透心凉,还有一份说不出的失望。
她低头搓着盆里的衣服,五彩的泡泡溢出的盆子然后消失。
樊简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失神,泡泡在她的眼里变成了叛逆的孩子,它们在盆子里出生,长大,但是却不安于一直待在盆子里,背起行囊就离家出走,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它们却没能离开多远,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泡泡的一生是如此的短暂,它们消失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若是以存在的时间长短来看,叛逆的泡泡不如安逸待在盆子里的泡泡长久。只是待在盆子里的泡泡就一定比外面的泡泡过的舒心吗?
樊简一直是一个标准的乖孩子,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学校听老师的话,工作之后又服从领导的安排,就连妈妈让她嫁人,她也只是稍微反抗了一下就顺从了。
她真是一个听话的,让人省心的好孩子。
只是,听话的,懂事的孩子,就一定能过得顺心吗?
正如这盆子里的泡泡,只要求得长久,就可以忍下所有的不顺了吗?
樊简伸手捏了捏眉心,眉心之间一片滑腻,樊简才想起来自己刚才把手从污水盆里拿出来的时候没洗手。
顾盛安躺在床上叫樊简,今天中午发生的事在他的心里没留下任何的痕迹。
樊简浅浅的应了一声,走到床上躺下,顾盛安马上翻身去抱樊简,樊简挣扎了一下, 往另一侧靠去。
顾盛安又往旁边移了一点,伸手再次去搂樊简的肩膀,嘴里仍旧说着那几句翻来覆去的哄樊简的话,“好了,不要生气了。”
仍旧是以前那样,不知道樊简为什么生气,也不想知道樊简为什么生气。
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生气的妻子,一个看起来还算圆满平整的面子。
这就足够了,至于里子里是如何的血肉淋漓,委屈求全,他是不会在意的。
反正血肉淋漓也好,委曲求全也罢。都不是他顾盛安承受的。
顾盛安握着樊简的肩膀摇了摇了,将那几句话又说了一次。
樊简望着斑驳的,墙皮开始一层一层脱落的墙壁, 将身体从顾盛安的掌下挪开。
顾盛安的手掌没有再追过来。片刻之后,他的声音冷而燥的传来,“你不要总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生气,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你以为我要一直这样低声下气的哄着你?”
樊简望着斑驳的墙壁笑了一下,眼睛却突然湿润了。斑驳墙壁掉下的白墙灰多么像浓妆女人卸下的妆,也多么像特殊从业者一层一层被剥掉的衣裳。妆和衣裳,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最重要的两种武器。
一旦放下,就将自己的全部的缺点和弱点暴露在外。
一年多的时间,也许足够了解一个人,也许,也足够厌倦一个人。
樊简又一次泪湿枕面,曾经动听的情话此时想来就如灵堂奏喜乐,不仅是打脸,心更如撕扯般疼痛。
难怪张大才女会说人生就是一把桃花扇,普通的人一生不过是守着一把满是血污的扇子哄骗自己是一枝美丽的桃花过日子,聪明的的人会把那份血污装点成桃花。
樊简曾经带着几分自傲以为,自己会小心的避开所有的坑,不让自己那洁白的扇子弄的满是血污。
步步谨慎,没遇到坑,却是掉下一个甜蜜的陷阱。陷阱下是刀尖剑锋,小心保护着白扇子完美的躲过了桃花扇,却变成了红领巾。
樊简和顾盛安之间的异常是怎么也避不开同在一个屋檐下的顾淮南和石真梅的。
顾淮南的脸色是难看的,那一双深沉浑浊的眼睛更像是检测仪似的,神情阴郁的把樊简全身上下都扫了遍。
石真梅的叹气声更是不绝于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新学了什么歌呢!
他们保持着自己的态度去看樊简,脸上的表情是明明白白的难看,嘴巴却像是被塞住了似的,什么都不说。
他们对待樊简的这种态度,就像是隔靴挠痒一样。不,隔靴挠痒最多是让人觉得痒,要挠不挠,现在这种态度分明是含着一口痰要吐不吐的感觉。
偶尔也有几句落在樊简的耳朵里,石真梅和顾淮南趁着顾盛安不在的时候,在樊简的面前聊天。
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旁边指桑骂槐,石真梅那耷拉眼皮下的眼睛刀子似的看向樊简,外翻的嘴唇说着阴阳怪气的话,樊简的心里可能还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当顾淮南的「她以为她是谁,癞蛤蟆吃了天鹅肉,想飞天了是不是?买房子,也不是不可以,她拿钱出来不就好了。
异想天开,走路还没学会就想跑了,要是她还是个打工妹,只怕是到她死,都生不出这样的念头……」”说到第三次的时候,樊简单再也忍不住,抱着果冻走了出去。
顾淮南赶紧朝石真梅使了个眼色,石真梅赶紧走到店门前去看。
盯着樊简看了几分钟,见樊简只是抱着果冻在哄,她的心才慢慢的放了下来。
深凹下去的眼神闪动着忽明忽暗的光,顾淮南还有些放不下心“她会不会打电话向她妈妈告状?”
石真梅的声音比起顾淮南来还镇定了些,“她说就让她说,我们难道就没有自己的说法了?”
顾淮南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道,“她平时的话不多,也许,她不会说什么,毕竟我们也没说什么?”
石真梅冷哼了一声“那就不好说了,有些人越是不说话,心机就越深,你想,她为什么总是撮窜盛安买房子,准是她妈妈的意思,想着从我们这里捞一笔。”
顾淮南深以为然的点头,“对,对,应该就是这样,真是看不出来,她还有这样的心机,我们还以为盛安娶了个什么人呢,原来是个鬼。真是晦气啊!”
第126章 你能去哪?
人总是不惜用最坏的心思去猜测别人,用最大的心胸去原谅自己。
石真梅和顾淮南用最恶毒的心思去想樊简,还以为自己是得到了真谛。
人心隔着皮肉,看不到是红的还是黑的。他们总以为自己嘴里说几句动听的话,就表明了自己的实际行动。
却忘了,其实谁都不傻,他们嘴里的感天动地,不过是感动他们自己罢了。
樊简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接到了妈妈打过来的电话。
果冻刚刚睡着,石真梅吊着胳膊出去找聊天的伴,店后门半遮着,初秋下午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店里一片寂静空荡,顾淮南早已经钻到小店的麻将桌上坐好,电脑游戏的声音被拧到最低,那两个立式音箱上依然发出压到最低的猛兽的怒吼。
樊简将果冻放在婴儿车上,盖了一张薄薄的毯子,放好蚊帐,樊简才拿着手机走到店后。
妈妈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只寒暄了几句,樊简的心里就生出无限的担忧,她抓着手机问了几声,“妈妈,你的声音怎么听起来那么累,是心情不好吗?”
妈妈长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马上问道,“你总是问我好吗?那你呢?你好吗?”
樊简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不想让妈妈担心,可是那句“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喉咙一阵阵的发紧,鼻子一阵阵的发酸,拼命想挤出来的「好」字就卡在了喉咙里。
妈妈又是长叹了一口气,樊简的沉默已经侧面的印证了她的回答。
“妈妈也知道,媳妇不好当,尤其是像你这样和他们常年住在一起的。”
年轻的时候,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那时的爱和恨,情和悔,就像是一页书似的,翻了就过了。
等到年纪稍长一些,回过头来品味当年的时光,砸吧砸吧嘴巴和小辈说起往事,嘴唇上仿佛还保留着当年那种疏狂的味道。
石真梅也和樊简说过她过去的事,说的最多的无非就是她刚嫁给顾淮南的时候是如何如何的苦,她当媳妇的时候受的是怎样怎样的累!
她是想用这种润物无声,潜移默化的方式来给樊简进行一场软洗脑。
妈妈当然也和樊简说过自己年轻时候的事,和石真梅的大肆宣扬自己的可怜辛苦,别人的恶毒不同,妈妈的回忆的更全面具体一些。
樊简喉咙一紧,掐的生疼的手心止泪的方法顿时就不管用了,眼泪突然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涌了出来。
“不要哭,小简。”
妈妈的声音是一种温柔的命令。这两种矛盾而又奇异的情绪,在这个时候,被最大程度的糅合在了一起。
樊简尽力压制抽泣声,鼻孔呼出的气仿佛一张破烂的纸被呼啸北风冲击着。
喉头紧的发酸,一阵阵的涩的疼,樊简的指甲在手心中留下了一个深刻的月牙,眼泪也被关回了闸门内。
“小简……”妈妈的声音又开始变回平常的模样,想来是通过樊简的气息已经知道樊简情绪恢复了稳定。
“你们到底时候回来建房子?这眼看着,又要过年了。”
妈妈的尾声中带着一种沧桑,沧桑中所包含的厚重和情绪,让樊简从心底颤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