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让樊简心惊的是,这几天,她频繁的在内裤上发现血迹。
不多,但颜色殷红,现在又是怀孕的特殊时期,难免不让人心惊。
早前的樊简并不怎么欢迎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是孩子总归是在她的身体里,而且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只是害怕在家庭条件还不好的时候再生一个会让肩上的压力更重,这样对还孩子对父母都不好。
但是孩子留待在她身体里的时间越长,感情就越深,再加上买了房子,也很快就要住进去了。
一切都是在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樊简想,留下这个孩子并不是一件坏事。
樊简的决定刚定下没几天,内裤上就频繁出现殷红的血迹,樊简心头惶惶,只能将这件事告诉顾盛安。
顾盛安刚送完一车货回来,听到樊简这样说,自然也是心惊,他看到那些血迹之后,眉头更是皱成了一团。
顾盛安带樊简去医院,石真梅见顾盛安的脸色如此难看,忙追问为什么。
顾盛安也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石真梅吓了一大跳的样子。
「啊」的一声叫出来之后,石真梅忙让顾盛安带樊简去医院。
樊简预感有些不好,坐在诊室外等待的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上寒津津的。
明明四周的风都被遮挡住了,樊简仍觉得一阵阵的发寒,上下嘴唇因为牙齿的不断打架而磕在一起。是一种涂脂都掩盖不了的苍白。
顾盛安揽住樊简搓了搓她的手臂,科室就传出来了叫号的声音。
“樊简。”
医生只看了樊简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病历本上不是写了要你一个星期过来做一次检查吗?怎么没过来?”
樊简依然止不住的瑟瑟发抖“我,我没有时间。”
医生摇头“好吧,你先去做个检查,看结果怎么样?”
依然是那个等待的走廊,樊简坐在等待的凳子上,披着顾盛安的外套,却仍是止不住的发冷。
她的心里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没有根据,腹部的疼痛和后腰的酸胀感都没有出现,但是那种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
B超室又叫到樊简的名字了。樊简将衣服递给顾盛安,独自走了进去。
窗帘遮挡了大部分光线的B超室,打开的室门看起来就像是怪兽张开的嘴巴似的。
樊简在那张洁白狭小的床上躺下,冰凉的机器探头在樊简的肚皮上滑动着,这种感觉让樊简想到了一种冰冷的生物。
这次的检查似乎不太顺利,医生的手迟迟没有收回去,眉头还越皱越紧。
“奇怪,怎么找不到了呢?”
医生咕囔了一句,手上的探头坚持不懈的在樊简的肚皮上滑动。
樊简有些不安的问道,“医生,找不到什么?”
“你躺好,我再重新看一下。”
医生的话严肃,樊简的心跟着提了起来。
但结果注定是让樊简和医生失望的,探头在樊简的肚子上检测了十分钟,还是找不到胎心。
他将那张化验单递给樊简,樊简拿着化验单往外走,借助走廊的灯光看清那上面的字的时候,樊简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了下来。
没有了胎心,就表示胎儿停止了发育。
顾盛安是怎么也想不通,好好的,胎儿为什么会停止发育?
在得到这个结果之后,顾盛安一个劲的问医生。
医生给出的答案也有好几个。比如说,胚胎着床的位置并不理想,胎儿在发育的过程中出现了某种特殊的情况,这是自然的优胜劣汰,是任何人力都干涉不了的。
至于外在后天的原因,那可能就和母体缺少什么东西有关,或者是因为母亲在怀孕的时候太劳累,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营养缺失导致胎停。
顾盛安的嘴巴张了张,低下头来不再说什么。
知道这个消息的樊简头脑一阵空白,除了掉眼泪,她再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可以祭奠这个在她身体里短暂停留的孩子。
医生已经开始安排手术,樊简被医生带进去准备麻醉,顾盛安望着逐渐消失在慢慢合拢的门中的樊简,拿出手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双方的父母。
被麻醉的身体感觉不到多大的疼痛,樊简呆滞的望着头顶的天花板,灯有些太亮了,晃的她眼睛生疼,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离开她的身体,疼痛至极的,却也是坚决无声的。那也是她的孩子,还来不及到这世界上来看一眼的孩子。
樊简只恨自己的当初太执念了别人的喜怒,以致于她一直在忽视这个孩子,甚至在厌弃这个孩子。
她从来没像想象怀着果冻那样隔着肚子一遍一遍的抚摸他,也从来没有像当初喜欢果冻那样喜欢他,她从来没有欢喜的想象过他会长什么样子。
从来没有的,所以,在他离开的时候,她才会这样痛,这样悔,这样恨。
她能感觉到她和这个孩子最后一丝牵绊从她身上剥离,手术里人影晃动,只听见一声充满了嫌弃和恼怒的女声,“这个脏东西,你给我干什么?”
樊简缓慢的如同机械似的转头去看,那一堆被称为「脏东西」的,是她那还未成型就已经不在的孩子。
“把,他给我。”
第163章 存在的意义
樊简带走了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
将他埋葬在一棵老榕树下。
没有坟墓,也没有鲜花,没有仪式,什么都没有。
有的只是樊简无尽的泪水,和呼啸的风。
顾盛安将樊简半拖半抱的拉回了家。
石真梅和顾淮南的脸色都不好看,看到樊简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樊简也不想和他们说话,医生说的话历历在耳,如果真的是因为她辛劳过度失去了这个孩子,石真梅和顾淮南,哪个不是狠心的推手?
樊简有些茫然的坐在租房那张破旧的沙发上。
顾盛安将床上的被褥都换了,铺好床让樊简去睡。
樊简确实很累了,却怎么也睡不下,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个护士嫌弃的,厌恶的语气和神态。
“不要把这么脏的东西给我。”
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樊简的心仍是一阵阵的疼。
她说不出那种感受是什!护士那种嫌恶的语气和神态让樊简既是愤怒,又感到自责。
身旁是浅黄色溜走着浅青色花纹及人腰高瓷砖,不过十月,一股深沉的寒意好像从瓷砖上传了过来,让樊简感到了一阵刺骨的寒冷。
樊简将被子往肩膀上拉了一点,她知道寒冷也好,伤痛也罢,都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自己保护自己。
顾盛安看到樊简面朝里,背朝外的侧躺着,只站在离床不远也不近的地方说了一句。
“阿简,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店里了。”
没有一丝安慰之语,没有一丝沉痛之意。哪怕是他曾经无比希望这个孩子的到来,哪怕他也和樊简一样刚刚经历过伤痛。
其实,也并不是这样。
那个离开的孩子毕竟还不曾以独立的生命的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所以,因为那个孩子到来的欢乐也好,因为那个孩子离去的伤心也罢。
其实所有的情绪都是大人自己感动自己。
那个孩子在顾盛安这个父亲的心上留下的印迹实在太浅。
他的离开也只能算是流产,而不能说是丧子。所以,顾盛安很快就能从沉痛中走出来。
至于身上的疼痛,那只是樊简一个人在承受的。
绿色的铁门响起了一声「吱呀」,如同是这个暗沉的天气发生在这个被阴云暂时笼罩的家庭的一声叹息。
但是阴云总是很快就能散开的,疼痛不是自己承受的,他们是不会觉得痛的,反而会觉得是大惊小怪,矫情做作。
樊简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是下午一点左右。
顾盛安给樊简端来了一碗肉粥和一碗汤。
樊简没精神吃东西,顾盛安放下粥和汤,说了几句让樊简好好吃饭,多休息这样的话就走了。
还是那句话,刀不砍在自己的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樊简不恩邦要求别人都和她一样。但没想到,顾盛安对此也是云淡风轻。
当初知道这个孩子来的时候,他们要留下这个孩子的态度和意愿都比樊简坚决,还因为樊简说不要这个孩子,一度骂樊简是狠心的女人。
可是在这个孩子离开的时候呢?所有人好像不约而同的不当一回事。
樊简渐渐的明白了,这个孩子存在的意义,只在于存在,如果他不存在,那他将毫无意义。
可是作为他的母亲的樊简来说,只要他来过,他就是樊简的孩子。
樊简和着眼泪,将那一碗肉粥,一碗清汤喝了下去。
妈妈的电话是在第三天打过来的,樊简还没能从那种悲痛中走出来,她累了就躺在床上睡觉,醒了就抱着膝盖坐在床角,从西晒的窗户里照进来的光线黯淡灰蒙,天整个都是阴沉沉的,这样真好,就不用樊简的去看着别人的阳光灿烂和明媚。
顾盛安想来是认同樊简的伤心的,他一日三餐会准时的送饭过来,也会安慰樊简几句,晚上的时候还会规矩的离樊简远一点,也会在帮樊简掖好被角。
但他显然是不能理解樊简的伤心会持续这么久。他会在放下发饭的时候,会在晚上睡觉前,皱着那双清亮眼睛上的眼皮和眉毛纠结而困惑的问道,“真的有那么伤心吗?”
樊简以为,同样为人母,妈妈应该会理解自己的伤心。
当她那因为伤心而沙哑的嗓音传进妈妈的耳朵里的时候,妈妈也问了一个和顾盛安相同的问题。
“真的有那么伤心吗?”
樊简觉得,这不仅是一句问话,更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她不仅让樊简心伤,更让樊简难堪。
她的伤心和眼泪是对孩子的悔,对孩子的爱,难道这在她最亲的人,最近的人眼里。这一切都只是矫情。
妈妈在问完这句话之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太过尖锐了。
她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带着一种独特的能抚慰伤心的温柔的母性特性,“小简,你可以伤心,但是你不可以伤心太久,你想想,你还有儿子,你还有丈夫,你还有要有事业,你要知道,你很快就能住进新房,你将拥有一个不错的未来。”
妈妈说的在理,果冻不能有一个日日以泪洗面的妈妈,顾盛安也不会长久的面对一个哭丧着脸的妻子。顾客也不会喜欢整日沉浸在丧子之痛的人那里去买东西。
樊简明白这些,但是她无法说服自己,她望着墙壁,墙灰的不时掉落让墙壁看起来是这样的沧桑斑驳,她拿着手机,轻声的问这个带自己来世上的人,“那,妈,人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把妈妈暂时的难住了,她叹了一口气之后,重复了好几次,“人存在的意义是是什么。”
她不感慨,樊简为什么能问出这么深奥的问题,这个女儿在她的眼里,思想就是有些奇奇怪怪的。
所以,她想趁着这个时候将她的思想掰正过来,“小简,你觉得人存在的意义是为什么呢?是为了像你这样消沉度日吗?是为了让你以泪洗面吗?
不是,人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奋斗。你必须马上振作起来,回到你原来的岗位上去,去当一个好母亲,一个好妻子,一个好女儿。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第164章 不断后退
现实不允许樊简伤心的太久。
事实上,她也没有伤心的太久。
妈妈说的那些话将她从难过内疚的沼泽中拉了出来。
但樊简又隐约的觉得妈妈又将自己推进了一个痛苦的深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那个孩子的悔越来越少,她对那个护士露出嫌弃厌恶的神情和语气也慢慢的记不起来了。
今天是第十五天了,已经经历过十五个日夜,无论是身体的恢复还是情感的牵连,樊简都不像是一个刚刚失去过孩子的女人。
但樊简永远也忘记不了,在第七天的时候,她在洗手间里哭的几乎要断气的样子。
那是一场眼泪的狂欢,也是对那个逝去的孩子,最后的祭奠。
现在是第十五天,樊简推开阳台的门,初冬的阳光毫不吝啬的洒在朝西的阳台上,微微有些风,樊简却并不害怕,她全身都包裹在厚实的衣服之中,这个小月子,她也将自己保护的很好。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 樊简伸出手拥抱了满怀的阳光。
顾盛安对樊简的变化是高兴的,毕竟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成日里面对一条臭水沟,那心情和面对秀美壮丽的河山自然是不一样的。
樊简在二十一天的时候去了店里,顾盛安只说要她把衣服帽子手套全部戴好,全副武装,不要受了凉,顾淮南对此却颇有微词,咧着嘴巴抱着胳膊和石真梅说了好些话。
这些樊简都是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但是付之一笑之后,樊简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唯二让樊简感到失落的是果冻对她的陌生和生意的陡然变差。
果冻不敢让樊简抱,那双黑水银似的眼睛无措又警惕的看着樊简,对于樊简伸出去的手无动于衷,甚至还摇了摇头。
樊简的心底无比的失落,她刚失去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孩子还跟她生分了。
但人生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的,樊简很快就发现了,更让她失落的还在后面,她将全身捂的严严实实出去摆摊,顾盛安闷声劝了几句,“不要去了,过几天再去,外面现在可冷了。”
但是他一看樊简心意已决,抿了一下丰厚的嘴唇就什么都不再说了。
事实却比想象还要不容乐观,市场的马路两旁的空地早已经被更多的摊贩占满,樊简拉着自己的小推车,迎着刮脸生疼的寒风,走过了被两旁商贩夹击的路上。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是一个背着剑行走在寂寂江湖的侠客。
但是现在,这个侠客最终还是被她的江湖抛弃了。
樊简没找到了一个好位置,只能退而求其次屈居二线,以前的收入陡降让樊简内心不安,现在是收入从有变无,更是让樊简担忧。
整整一个晚上,樊简一件货物都没卖出去,初冬的寒风没有暖阳的制约,更加横行霸道的剥夺着樊简身上的温暖。
樊简拖着小推车回家,沮丧的样子倒是把顾盛安都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