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周港摇摇头,眼眶却红了起来。
领队神色复杂的盯着他,语气严肃担忧起来:“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去?”
“因为害怕。”
周港吐出这四个字,眼睛已经红的要滴血了,领队闻言更不解了,苦恼的挠头再度追问:“害怕什么?你是一个经验非常丰富的打捞员,打捞的次数没有八百也有六百次了,连尸体都能打捞的你,难道还怕一艘破船吗?”
周港强忍着心中悲痛,仰头对上领队的目光,直截了当的吐出一个字:“是!”
这样直接的回应,让领队一时之间接不住话,他知道周港平时的性子,是多么的稳重冷静,能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必然是有跨不过去的鸿沟,当下不免为难起来,有些不死心的再三追问:“真的不行?没有一点点的可能?”
周港微微侧身,目光没有着力点的落在大开的窗户上,平静的语气下全藏着暗涌:“那里是我前半生的阴影,我不会去触碰。”
领队闻言沉默起来,他此前也看过周港的履历,知道他曾经是国家游泳队的一员猛将,虽然周港一直没有主动说过离开游泳队的原因,可领队明白,能让人连自己终身梦想都能放弃的原因,一定高如天山,难以跨越。
“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这次就不带你了。”
领队说话间坐在沙发上,末了又抬起眼来看向周港:“不过你那小女友可能要失望了,我感觉她还挺希望你能去的。”
“谢谢领队,我会向她解释的。”
周港没有感情地点点头,随即离开办公室,在走廊上,他顿足盯着手机看,想要给陈晚嘉发一条消息,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叮——
令他意外的是,陈晚嘉倒是主动发了消息过来。
【陈晚嘉:奶黄包好吃吗?】
【周港:好吃。】
周港明知道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知道她是借着早饭来问打捞的事,可还是没忍住秒回了消息过去。
果不其然,下一秒,陈晚嘉又发了消息过来。
【陈晚嘉:领队有和你说什么吗?】
【周港:说了,我去不了,抱歉了。】
陈晚嘉收到周港如此坦诚的这一句回应,顿时没了脾气,简直是拿周港没了办法。
她斟酌半天,将敲出来的字一个一个删掉,最后小心翼翼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陈晚嘉:我能问为什么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后,犹如泥石入海,没有半点反应。
陈晚嘉心神不宁的坐在工位上,不断地代入周港的立场,一遍遍去思考他拒绝打捞沉船的用意,一声声想不通的叹气不间断地传入周围人耳中。
俞初尧路过她工位时,见她哀愁的像个丢了一百斤糖果的小孩,忍不住伸手轻拍她脑袋:“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陈晚嘉想到男女之间的思维之差不是自己能想明白的,或许俞初尧是颗不错的解药,想到这里,陈晚嘉忙不迭拉着他坐下,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清楚楚,一双虚心请教的眼睛直直盯着俞初尧,等待他给出一个完美答案。
俞初尧听完来龙去脉也是一头雾水,一时间有些说不出个所以然,可是对上陈晚嘉这充满期待的目光,心中的虚荣和尊严忽然作怪,轻咳一声,故作正经道:“可能,他祖上和那沉船有点故事吧。”
“这不太可能吧,船还没有被捞上来呢,里面什么人谁也不知道啊,专家都说不好具体是哪些人呢。”
陈晚嘉一口反驳了,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依旧贪婪的盯着俞初尧。
俞初尧挠挠头,避开她炙热的目光,胡乱猜测起来:“那可能,最近心情不好,不想工作吧,男人嘛,每一阶段总有特别疲惫想要避世的时候,周港也不例外。”
陈晚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俞初尧,眉头紧紧皱着:“不应该吧,他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他要是不脆弱,当初怎么会离开国家队呢?”
听到俞初尧这话,陈晚嘉便不服气了,抻着脖子为周港辩解:“不是的,他不是在听到家人噩耗之后马上就离开国家队的,是后面训练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体能和速度远远不比从前,加上积攒的难过,才让他一时悲愤离开国家队的。”
说完这些,陈晚嘉还觉得不够,加大音量继续补充道:“再说了,他当时受伤也要养好一阵呢,错过了比赛不说,怎么训练成绩都比不上从前,好兄弟和亲妹妹的死讯还时刻冲击着他的思绪,人没被逼疯就很好了,换做是我,我指不定还不如他呢!”
“那可是他最好的兄弟和最疼爱的亲妹妹啊,光是这两人就占据了他的前半生,这两人出了事,那不就等于拿走了他半条命吗?
他不脆弱的,他只是心里还在滴血,还没有从当年的阴影里走出来,在我眼里,他就是这个世上最猛烈的阳光,只不过暂时被乌云遮蔽罢了。”
陈晚嘉一口气不停歇的说完,眉飞色舞的仿佛在拉着人炫耀自家老公有多好,这掩饰不住的护短和难以言喻的骄傲,看的俞初尧一双眼满是沉痛。
果然,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哪怕咬紧了牙关死不承认,喜欢这东西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甚至连头发丝都仿佛在说,我是为了他而飞扬的。
俞初尧脸上的神情不由得落寞起来,看到自己暗恋的女孩子这样直接的表达着对另一个男生的喜爱,一颗心不免微微的蜷缩起来。
“晚嘉……我想和你说点心里话……”
一时之间,俞初尧没有忍住,咬着后槽牙吐出这么一句话,陈晚嘉见他这一本正经的神色,忙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端端正正地坐好,双手放在膝盖上,眼神恭敬的仿佛在看教导主任。
俞初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开口的话,在对上陈晚嘉这毫无感情的眼神后迅速败下阵来,他既是无奈又是痛恨地摇摇头:“我想说……好好工作吧。”
“是!俞老师!我错了,我不该聊这些有的没的,我现在就好好工作。”
陈晚嘉一口应下,转身面对电脑屏幕时,又打起十二万分的专注,俞初尧这才察觉,她盯着电脑的眼神,和看自己,竟然毫无差别。
此时此刻,俞初尧觉得,恐怕天底下再也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了。
他狠狠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踩着眷恋不舍又果断的脚步转身离开了。
陈晚嘉正忙着在网页上搜寻资料,一则新闻忽然跳出来吸引了她的目光。
惊!三明湖水底发现大量瓷器,价值远高2.8亿斗彩鸡缸杯。
陈晚嘉点进详情页一看,不免有些惋惜的叹息,因为水下环境太过复杂,部分文物受到不小的破坏,考虑到文物的完整性,目前打捞工作已经暂停,正在商讨更好的办法。
要是周港去,肯定不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陈晚嘉心里极其认可周港的能力,对于他不肯去打捞仍旧想不明白。
如果说是因为好兄弟和妹妹在海域里丧失了生命,就对水产生了恐惧,也有些说不通,他并非第一次下水打捞,这些年打捞过的次数加起来实在不少,总不至于以前没有阴影,现在忽然有了。
陈晚嘉苦恼的挠挠头,看了一眼时间还早,索性拎起包就往外走,她倒要亲眼看看那三明湖那到底有什么名堂,竟让周港如此恐惧。
因为价值连城的古董新闻铺天盖地卷入手机各类APP中,所以远近居民都聚集在三明湖附近,饶有兴致的对着湖面指指点点。
“听说了吗,白天还捞起一个青铜器,还有一把剑。”
“听说了听说了,还有人亲眼看到剑鞘断了呢,真可惜啊!”
“可惜也没用,不是私有的东西,卖不了钱。”
“你这就格局小了,这种文物嘛,重在挖掘历史,说钱就俗了。”
陈晚嘉闻言忙不迭拿出手机,对着湖边走走停停的吊机和工作人员,咔咔拍起照来。
“那么大的船,你们说能吊的起来吗?”
“不知道,应该行吧,那么多台吊机呢。”
“白天也吊过一次,那几台吊机差点掉进去,怪吓人的,我看新加的这几台也不顶用。”
陈晚嘉听着这话心里也很担忧,当即顺手将照片发给了周港。
【陈晚嘉:你看这几台吊机能把船吊起来吗?】
【周港:肯定是不行。】
陈晚嘉看到这消息,忙拔脚走向对面,一路举着记者证通畅的走到负责人面前,慎重的表达自己的意见。
负责人是个一头白发白胡子的老头,带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整个人儒雅又温柔:“谢谢你啊,小姑娘,我们白天试过一次了,不会再轻举妄动了,已经和新的打捞公司联系上了,正在商讨新的方案。”
听到这话,陈晚嘉终于松了口气,她的视线越过面前的人落在不远处的打捞物品上,小声开口:“不知道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可以。”
老头一口答应,倒是旁边的年轻人有些担忧地开口:“俞教授,那边还挺乱的,大家都在赶点赶工清理,连落脚点都没有,外行过去不太方便。”
“我不走近,我隔得远远的拍几张照片,可以吗?”
陈晚嘉一脸真挚的开口,面前的年轻人却还是一脸为难,倒是老头很是和蔼的点点头:“去吧,务必小心脚下。”
“好!谢谢教授!”
陈晚嘉很是感激地点点头,跟着年轻人走向清理现场,她拿出手机才拍了一两张,年轻人便忍不住催促她离开了。
“我能去岸边看看吗?”
“随便看。”
没有文物的岸边,年轻人都是客气,丝毫没有犹豫的挥挥手,陈晚嘉忙跃雀的蹦跶到岸边,对着岸边的吊机近距离拍起照来。
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录音笔询问了几名司机一些关于水下的问题,最后又把全部的工作人员采访了个遍,这嘴皮子是一整日都未停歇。
第122章 你的心结
“俞教授,我总觉得你长得和我一位领导特别像,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俞初尧这个名字?”
陈晚嘉看着面前这几乎和俞初尧如出一辙的金丝眼镜,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爽快问了出来。
俞教授听到这话,目光一亮,食指微微抬起将眼镜框扶正,笑着点头:“小姑娘,你的眼睛很毒辣,俞初尧是我孙子。”
陈晚嘉只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被自己瞎猫碰上死耗子,当下惊喜的捂嘴大笑:“天啊,没想到教授你居然真的是我领导的家人,难怪我刚刚第一眼看到教授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你就是陈晚嘉吧?”
俞教授一双笑眼微微眯着,同样爽快的开口,他迎上陈晚嘉眼中的诧异和吃惊,不疾不徐的解释着:“我经常听我孙子提起他有一个很可爱的同事,说话直率,做事爽快,人天真浪漫又有分寸,非常讨人喜欢。”
陈晚嘉没想到俞教授用了这么多的好词来形容自己,脸上的笑容不免更盛,颇为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您谬赞了,我和这些词联系在一块,简直是高攀这些词了。”
俞教授闻言笑着摇摇头,一双眼睛极其认真的盯着陈晚嘉:“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我那大孙子说的,我只是转述。”
“噢噢,俞老师是个心里有光的人,他看谁都是站在优秀的角度去看的。”
陈晚嘉毫不意外的点点头,显得略有失望。
俞教授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说到俞初尧时表情虽然真挚,目光却无比寡淡,不由得为大孙子捏了一把冷汗。
这姑娘怕是不好追啊,大孙子这回多半是单相思了。
俞教授再想到俞初尧那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更是头疼的不行,暗暗决定,既然大孙子不行,那只好他亲自出手帮帮大孙子了。
“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对象了吗?”
听到俞教授这猝不及防的追问,陈晚嘉一愣,木讷摇头:“没有。”
“那正好,我有个大孙子可以介绍给你,我那大孙子人非常好,对待女孩子更是绅士温柔体贴,绝对不会让女孩子受半点委屈。”
俞教授说到这里一顿,对上陈晚嘉错愕的目光,继续往下说:“你要是嫁进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全家都站在你这边,保准不让我那孙子欺负了你。”
陈晚嘉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见俞教授穿的格外文气儒雅,便下意识的以为俞教授和一般老年人不一样。
直到俞教授开口,陈晚嘉才明白,原来天下老头都一个样,都爱操闲心一个劲的催婚。
这让陈晚嘉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念及这是俞初尧的爷爷,她便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干笑了两声,借故要去湖边拍照便溜之大吉了。
“拍完这两张,就收工吧。”
陈晚嘉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小声开口安慰自己。
她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踩在岸边的石头上,半个身子都倾斜出去,只为拍到其他角度没有的照片。
哪里想到,脚下竟然会一滑,整个人瞬间失控往湖面栽去……
那一瞬间,陈晚嘉便被透骨澈凉的水淹没,她努力地搅动着双手挣扎,想要呼救,嗓子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吸气便被灌了一鼻子的水,酸的发疼,让她无法呼吸。
偏偏她是不小心滑落水中的,本就不大的水声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根本没有人发现她落水了!
她在水中沉沉浮浮,慌张的不知所措,只知道一个劲的挣扎,试图抓住岸边的支撑物,却没想到竟是离岸边越来越远。
当下这瞬间,陈晚嘉心里是极其绝望的。
她甚至闭上眼睛走马观灯般回忆了前半生的种种光景,意识逐渐的薄落,身子不断的下沉,她却觉得自己轻了起来,仿佛漂浮在半空。
对岸终于有人注意到了漂浮起来的外套,忙大喊起来:“有人落水了!”
“快救人快救人!”
大声的呼喊终于引起了对面一群人的注意,俞教授等人疾步走向岸边,目光在漂浮水面上的外套一顿,吓得脸色大白:“快快快,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