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初尧见陈晚嘉还是不肯死心，语气便严肃起来，陈晚嘉对上俞初尧难得的臭脸，坚持道：“我明白我明白，俞老师你是担心我受伤，但是事情总归是有风险的，如果不冒这个风险又怎么能查到真相呢？比起查清真相传遍新闻，这点小小的风险算不了什么。”
俞初尧被陈晚嘉的话气笑了，无奈扶额道：“陈晚嘉，照你这么说，你应该去干战地记者。”
“也不是不可以。”
陈晚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俞初尧被她这话堵得说不上话，气地起身将人直往门外推，关门前，狠狠丢下一句话：“没得商量。”
“诶，俞老师！”
彭——
陈晚嘉结结实实吃了个闭门羹，她想着既然大家不愿意自己去远桥区，那估计也没办法从大家手里拿到这次外勤的资料了。
不过，既然是怨声载道的陈年旧事，那也就是说，从前，一定被报道过，一定被治理过。
她忙不迭打开浏览器，在网上拼命搜索着远桥区化工厂的每一条新闻，果不其然，找到一家名为南城化工的工厂。
三年前，该工厂附近的养猪场养牛场莫名其妙死了不少猪和牛，甚至连猪场牛场附近的树都死了一大片，当时民众人心惶惶，以为是出了什么新的病毒，不少人吓得连夜搬家。
防疫部门实地检测过后却没检测到任何病毒，可考虑到恐惧又愤怒的民意，养猪场老板和养牛场老板还是屠杀了自家的牲畜，打算换个地方再做养殖。
半个月后，当地居民少数人饮用的水井发现颜色不对，气味刺鼻，口感酸涩，别说饮用了，就是用来洗脸，脸都会烂掉一大块，质监部门当即赶来检测，终于发现了罪魁祸首。
正是南城化工偷偷向水沟排放化工废料所导致的环境污染，该事件以罚款数十万，并责令南城化工停业整改为结局，自此那一带便再没出过污水排放的新闻。
陈晚嘉看到这新闻倒是松了口气，邪还是不压正嘛，看来再刁的工厂也怕质监部门，那也就没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陈晚嘉说干就干，知道摄像师不会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跟着自己一起去出外勤，于是拿了隐形相机便往外走。
远桥区远比陈晚嘉想象的要远很多，从电视台大楼到远桥区，竟然用了足足两个小时，如此偏僻，也难怪那化工厂要选址在此了，为的就是公然排放。
一下车，陈晚嘉便闻到了一股奇怪又刺鼻的味道，漫天的白烟不知道是什么物质，让人看着怪害怕。
陈晚嘉循着那白烟的方向走去，正好走到工业园区门口，在工业园区门口，陈晚嘉才注意到，那白烟竟不是从一家化工厂冒出来的，而是多家。
也难怪这里的空气这么糟糕了，全靠这多家化工厂共同努力所造就的环境啊。
陈晚嘉拧眉走入工业园区，就近在一处厂房前停下，看着厂房门口写着一行金碧辉煌的大字——四通化工有限公司。
在保安亭外溜达吸烟的大爷注意到陈晚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于是慢悠悠朝她走来：“小妮子，啥事啊。”
“大爷你好，我是来找南城化工的，不知道在……”
陈晚嘉的话还没说完，大爷便迫不及待地摆摆手，摇头道：“没有南城化工了，早换名字了，就换成了对面那家，南通化工。”
“噢噢，谢谢大爷。”陈晚嘉眺目望向对面，果然看到了南通化工这几个字，不过远远看去，保安室并无一人，大门也紧闭着。
她索性将目标落在了身旁的大爷身上，咳嗽了两声，故作不经意地吐槽：“这空气够差的啊，我才下车没多久，就咳了好一阵了。”
大爷闻言淡淡一笑，一脸无奈又习以为常地开口：“这么多工厂，每天不知道排放多少毒气，能不咳嗽吗？”
“毒气？”陈晚嘉一脸惊愕地看向大爷，大爷对上陈晚嘉这夸张的表情，笑了起来，“盒盒盒，小妮子，看你认真的，我这就是个比喻，反正排出来的都不是啥好东西，你看那后面那山，朝化工厂的那一面，树都没长几颗。”
陈晚嘉闻言看去，果然如此，不免皱眉，加重语气：“那这也太缺德了吧！”
“害，都这样，没什么稀奇的。”大爷摆摆手，仍旧是一脸毫不在意的模样，“那前几年都不知道有多少牲畜死掉咧，死几棵树都是小事。”
陈晚嘉看着大爷这反应，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在浑浊的地方待久了，就会觉得浑浊是一件无比正常的事，却忘了原本有多么清白的自己。
大爷似乎是累了，猛咳了两声，随后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准备睡觉，陈晚嘉抬头瞅瞅他身后的工厂，正咕噜噜冒着刺鼻的白烟。
偏这老大爷躺的一脸享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鸟语花香之地。
陈晚嘉当即抬脚走向对面，她走到保安亭才发现里头的保安正在睡觉，于是大摇大摆钻进工厂。
一进工厂便听到轰隆轰隆的机器运转声，还没等陈晚嘉摸清方向，便有一长相严肃的中年女子喝声问她：“干什么的？”
“没什么，路过路过。”
陈晚嘉勉强一笑，转身往外走，走了两步一回头，才发现那中年女子牢牢地跟在自己身后，一脸的警惕和不安。
陈晚嘉只得当着她的面又原路钻了出去，直到她回到门口，一回头，发现那中年女子还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咳咳咳。”
“这烟好呛人啊，我家里好几个人最近都在咳嗽，不会是和你们工厂排放的毒烟有关系吧？”
陈晚嘉捂着嘴，当着中年女子的面猛烈咳嗽起来，那中年女子脸上分明有心虚，可说话还是中气十足：“什么毒烟，你别乱说话，我们的排放都是按照国家标准来的，没有任何问题！要真是有问题，我怎么不咳？”
“咳咳咳，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们家里人都在咳嗽，去医院查又查不出毛病。”陈晚嘉说着又捂嘴猛咳了两声。
那中年女子往后退了一步，面露厌恶：“别来这碰瓷啊，这么多家工厂都在排放，你怎么不去其他工厂问，偏死盯着我们南通？说难听点，你这种人，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碰见了，要钱，一分没有。”
“那你们有国家出具的什么检测合格标准的文书吗？”
陈晚嘉这再度开口，彻底惹怒了中年女子，她怒目圆瞪，上前一步喝声道：“凭什么给你啊，你算老几，马上给我滚，要不然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这一嚷嚷，刚刚还安静如一潭死水的工厂，忽然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闪出一批人，都是一样的面露警惕往这边打量着。
陈晚嘉当场认怂，二话不说转身就走，根本不敢和这些人正面硬刚。
她在工厂附近转悠了一遍，并未发现排水口，一时有些失落，恰逢一个扛着锄头的老伯从身边走过，他撇了陈晚嘉一眼，笑着说了一句：“又来调查啊。”
他嘴上说着这话，脚步却没有要因此而停留的意思，继续拔脚往前走，陈晚嘉急忙追上去，虚心请教：“老伯老伯，以前也经常有人来调查吗？”
“那可不，经常有人三天两头举报的，但是有什么用呢，查来查去的，什么用也没有，被查到了大不了进去蹲两年，出来又重新开车，换汤不换药的，没救。”
老伯说着撇了一眼紧皱眉头的陈晚嘉一眼，笑着将背上的锄头放下，对着面前的稻草堆猛地刨上两下，一个直径五六十公分的管口立刻出现在眼前。
第146章 暗中调查
那管口看着倒是挺干净的，也无任何意味，陈晚嘉蹲下身仔细查看着，老伯的声音又从身后传来。
“他们鸡贼着呢，厂里装着一套净化系统，但是平时不用，只有上面来检查了才用，白天也不往沟里排污水，都是攒到晚上一起放，大大小小每个管道口都有人看着，排完了又用自来水把管口冲洗一遍，什么也查不到，那毒啊全顺着水沟排到河里田里去了。”
“这旁边就是一条江，又是中上游，水势快得很，毒可不被冲到下游去了吗？”
听完这话，陈晚嘉恨得直咬牙：“这也太过分了，这种事情怎么能做出来，这种东西都是致癌的吧！”
“那可不，这几年，村子里得癌症去世的可不少，一有身体上的毛病，一去查准是癌症没错，还都是晚期，根本没得治，我老伴就是今年年初走的，留不住啊。”
老伯笑着同陈晚嘉说这些，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丝毫不在意这些事，陈晚嘉不免被他这目光刺痛，担忧询问：“那老伯你为什么还住在这里，风险多大啊？”
“害，有什么关系，我这把年纪了，还会怕死吗？”
老伯说着抬眼看向漫天的白烟，一双笑眼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恨意，和满腔的无能为力，以及这隐藏在眼底欲哭无泪的悲哀。
陈晚嘉见老伯这样，鬼使神差问了一句：“老伯，该不会你口中三天两头举报工厂的人就是你吧？”
老伯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忙摆摆手想要反驳，可是仔细一想，自己并无子女也无近亲，便垂下眼无奈点点头：“小姑娘真聪明。”
“邪不压正，我们一起努力，总能让这些工厂现出原形的！”
陈晚嘉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在这片颓败的田地中显得格外希冀，老伯望着她的眼睛，不免失了神。
顿了一顿，老伯脑中白光一闪，忽然回过神来：“你不就是那个《今日事件》的记者小嘉吗？”
陈晚嘉有些意外自己被认出，还来不及点头，便见老伯皱眉道：“那不行，我能认出你，别人也能认出你的，你要当心啊，这些人对记者特别敏感的，那搞不好要出祸事的。”
“谢谢老伯提醒，我明天戴个假发，扮成小伙子来。”
陈晚嘉轻松一笑，逗得老伯哑口无言，直摇头，她离开前，还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那说好了啊，明天下午三点钟，我还来。”
“好。”
老伯这回没有犹豫，重重点头，一双充满干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晚嘉的背影，直到人在眼前消失不见，才将那稻草重新给填满，作出一副没有动过的样子。
陈晚嘉去远桥区的事还是没能瞒住，一回到公司，她就遭到了全部门人的逼问，她想了一想，就全盘招了。
“你们放心吧，我已经和当地的居民说好了，他们都会帮我的，小事情，到时候只要拍到他们晚上排放污水的视频就成了。”
陈晚嘉一脸轻松的样子骗过了公司全部的同事，唯独俞初尧，一脸担忧地望着她，特意将她叫到办公室，单独问候。
“陈晚嘉，你一个女孩子，怎么想的，一个人也敢去那种地方，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吗？”
陈晚嘉笑眼眯眯，举手发誓：“俞老师！我真的没有骗你，我真的和当地居民说好了，他对那些排污管的位置都清清楚楚，一个不漏，我保证，明天一定会保证自己安全的，而且我明天乔装打扮去，扮成男人。”
俞初尧定定地望着陈晚嘉，沉声道：“看来你是下定决心要去了，不管我怎么说都没有用了。”
陈晚嘉低头不语，她的确是非去不可。
俞初尧见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只得重重叹了口气：“既然这样，那你多带几个人去。”
“不行啊，人多，引人注目啊！我一个人带着隐藏摄像机去，再乔装打扮一样，没有问题的！”
陈晚嘉的声音比俞初尧更为坚定，她眼中对真相的追寻，炙热纯真的让俞初尧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沉默了半晌，俞初尧才缓缓开口：“好吧，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络，如果有什么情况你随时call我，我在远桥区附近等你。”
“好！”
陈晚嘉见俞初尧终于肯答应自己，开心地快要跳起来了，正当她准备离开办公室的时候，俞初尧忽然又喊住她，随后将一份文件递到她手里。
陈晚嘉打开一看，目光不由得一亮，这竟然是一份手工地图，每一家化工厂的位置和排污管口的位置都标记的清清楚楚。
“哪来的？”
“一位老人悄悄给的，据说这位老人早年在民国时期还参与过城区地下水道的建造，对地图很是敏锐。”
俞初尧这么一说，陈晚嘉登时便想起了今天遇见的那位老伯，难怪那位老伯看着文质彬彬的，扛着一把锄头的样子略有违和。
如果这地图真是那位老伯画的，那明天的拍摄估计更没什么难度了，想到这里，陈晚嘉心中信心倍增，宝贝似的捧着地图出去了。
这一晚上，陈晚嘉都在研究这地图，其实她的方向感并不是很好，有时候转个圈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好在记性还不错，如果将地图牢记于心，便能弥补方向感的不足。
嗡嗡嗡——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陈晚嘉见来电显示是周港，忙从床上爬起来，端端正正坐好：“喂？”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惬意：“晚嘉，我这边事情办的差不多了，明天就回来了，你明天能来机场接我吗？”
“明天什么时候啊？”
陈晚嘉听到周港的声音心中如小鹿乱撞一般，激动又跃雀，她是真的好一阵没听到周港声音了，此刻只觉新鲜又熟悉。
“大概是下午的飞机，估摸着晚上六点多到。”
“啊？六点多？”陈晚嘉有些为难地喊了一声，电话那头的人立刻传来理解的声音，“你还要工作是吧，那就不用来接我了。”
周港越是体谅她，陈晚嘉就越是心虚，就越是想要弥补些什么，顿了一顿，向他仔细解释着：“如果是普通的工作，那我可以请假来接你的，但是明天我要去远桥区搞一个化工厂排放污水的新闻，和当地居民都约好了，所以不能来接你了。”
“远桥区？听说那一带挺彪悍啊，你一个人去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听上去不安极了。
“还行，也没那么彪悍，人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注意嘛，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陈晚嘉说着轻松一笑，奈何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沉重，两人又腻腻咕咕说了好一阵，最后迫于周港同事热情邀请游玩的情形下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