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过了，你别管我。”李增贤说道，“你先吃饭吧，咱们边吃边聊。”
“好。”宋嘉虽然嘴上这么应着，但却始终没有将碟子端起来，而是忙着帮李增贤冲茶，然后恭恭敬敬地端到他面前，“李校长，您喝茶。”
李增贤端起茶放在嘴边吹了吹：“宋嘉，你这次回来，小檬知道吗？”
宋嘉摇了摇头：“我还没跟她说。”
李增贤笑了笑：“没说也好，没说也好。”
宋嘉有些懵，一时间猜不中李增贤的心思，只得愣愣地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
李增贤将手里的茶杯转了又转，最终放在了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我这次来，就是想和你好好商量商量你和小檬的事儿。你们两个都不小了，在一起也有些年头儿了。
你也知道，我之前一直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但是你们都很坚决。尤其是小檬，一根筋，认定一个人一件事就要死犟到底。”
李增贤说到这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宋嘉听着，心里有些难受。
其实他和李晓檬的事是怎样的，他很清楚。在这件事的态度上，他一直都比李晓檬更坚决。
这一点，李增贤当然是清楚的。
但为什么现在李增贤会这么说，他也不清楚。
宋嘉想了想，说道：“李校长，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增贤抬头看了他一眼，宋嘉的目光正迎着他的目光，仿佛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见李增贤迟迟未再开口，宋嘉说道：“李校长，您不用有心理负担。我知道我不够好，配不上小檬。加上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饭店也没了，我还变成一个有前科的人，不管走到哪儿，都可能被人瞧不起。
我在拘留所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我也知道，如果我还算个男人，就不应该让小檬受苦，也不能让她跟着我抬不起头来。”
宋嘉一番话说完，该轮到李增贤纳闷了：难道宋嘉早就做好了一切打算。
就在李增贤思索间，宋嘉接着说：“但是李校长，我是真的喜欢小檬，我想和她好好的走完这一生。不管我以前有多差，我都可以改，我可以为了她变得更好，一定让她过上好日子，一定不让你们丢脸，好不好？”
类似这样的话，宋嘉说过好多次了。
也是这样的语气，带着哀求的语气。
可结果呢？说过了之后，一切都没变，甚至会出现比之前更糟糕的情况。
以往，李增贤会因为宋嘉这么说，从而高看他一眼，甚至改变对他的看法。
但是现在，他再听到类似的话，都会从心底深处生出逆反情绪来。
如果说宋嘉这么做，没有一丁点打感情牌的成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李增贤顿了顿，缓缓开口道：“宋嘉，我相信你说得都是真的，我也相信你是有心变得更好的。但是小檬等不起了，知道吗？你什么时候能变好？你什么时候能让她过上好日子？你知道吗？”
面对这样的问题，宋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增贤笑了笑：“你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是吧？不管什么事，只要没实现的，都是虚的，这和咱们有多大的决心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我既然来了，就把话说清楚，要不然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不赞同你和小檬在一起，不但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你好。
小檬这个人的性格你也知道，她虽然命比纸薄，但心比天高，脾气又倔强。
她和你在一起谈谈恋爱还可以，要是真的结婚在一起过日子，还真是不行。我是过来人，她适合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婚姻，我比你清楚。”
宋嘉坐在李增贤的对面，像个没有心的稻草人似的，一动也不动。
李增贤继续说道：“宋嘉，你也知道我离过婚。但是你知道我离婚的原因吗？”
宋嘉摇了摇头：“不知道。”
李增贤自嘲似的轻笑了一声，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就是因为我和小檬他妈性格不合，两个人都要强。我也没什么出息，就想着一辈子呆在农村好好教书。
但是小檬她妈心气高，一心想调到城里去。开始只是吵吵架，后来就开始冷战，谁也不让着谁，谁也不肯服软，最后就走到尽头了。”
宋嘉的眼睛看向窗外，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李增贤还没放弃，继续说道：“宋嘉，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你是个聪明孩子，我想该明白的，你也都明白了。
还是那句话，小檬脾气倔，指望她指望不上。所以啊，有些事，还是得指望你。”
李增贤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
第109章 擦不干的泪
宋嘉这才缓缓转过头，一脸疑惑地看向李增贤：“李校长，你希望我怎么做？”
李增贤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和惋惜：“我刚才也说了，小檬这孩子脾气倔强，如果让她跟你提分手，她指定是说不出口的。
所以，还是你来说吧。你只要开口，我相信小檬她碍于面子，也不会纠缠你的。”
李增贤说罢，便低下了头，没有看宋嘉的眼睛。
他自然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宋嘉到底是什么样的神情，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只知道，自从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周围就死一般的安静，安静得哪怕是一根针落地，都清晰可闻。
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过度的安静而变得尴尬凝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宋嘉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小，但李增贤却听得清楚。
曾经，他无数次地期待宋嘉和李晓檬分开，不管用什么方式都行。
但当他亲耳听到宋嘉答应的时候，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这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他只知道，就在宋嘉答应的那一瞬间，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宋嘉并不坏，他也是个好孩子，只是由于环境因素，他暂时混得不那么体面而已。
李增贤从宋嘉房间走出来的时候，宋嘉一直跟着他，不声不响地下了楼梯，一直送到了大门口，宋嘉才说道：“李校长，您慢走。”
李增贤猛地转过头，见宋嘉正笑着对他挥手。
那笑容有些僵硬，有些复杂，似乎还带着一丝心痛和不舍。
李增贤机械地笑了笑，对宋嘉说道：“宋嘉，你回吧！啊，回吧！”
“好，那我不送了。”
“嗯，不送了。”李增贤说罢，就转过头去，朝前走。
宋嘉站在原地，看着李增贤那清瘦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自从他刚刚答应李增贤的那一刻，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许多。
这种感觉很突然的，仿佛忽然间放下了一个压在心头很久的大包袱。
因为，他早就意识到他和李晓檬成不了。尽管他一直很不舍，也一直在争取，但心里也明白，分开是迟早的事。
但他也明白一个道理：既然迟早要分开，那迟分开不如早分开。
但直到李增贤的背影从巷子里消失之后，他的眼泪突然「唰」地一下下来了，似乎都没有来得及感受到悲伤的到来，眼睛就先出来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这眼泪如同决堤的水一般，一发不可收拾。
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在心里暗暗嘲笑自己：宋嘉，你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你不知道吗？
但，无论他跟自己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他脸上的泪，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干！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上楼梯间的，也不知道是怎么进的那个出租屋，他像一个空心人，整个身体都轻飘飘的，行尸走肉一般……
进了门，连门都忘了关。
他坐在那个沙发上，愣愣地看着还剩下一半的炒粉发呆，许久许久。
李增贤走出小巷子之后，脑子里突然闪现出宋嘉最后看他时的那个眼神，鼻尖儿竟有些酸酸的。
他笑了笑，在心里问道：怎么突然就难过了？不是早就等这一天了吗？他们本来就不合适，早该分了！
我今天，帮他们办了一件好事！办了一件他们自己都办不到的好事！
向好最近有点儿忙，毕竟她来了这么久，对学校的教学管理工作都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很多事也都可以帮上忙了。
正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向好最近这一个多月算是真正体会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天晚上刚好有空，她便去找江朵朵画画。
但自从江朵朵上次「说谎」之后，每次见到向好神情都有些不太自然。
虽然向好感受到了，但她仍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像往常一样和江朵朵聊天、说笑。
久而久之，江朵朵也就不再偷偷观察向好的表情了，以为她已经将那件事给忘了。
这天，当向好拿着画架支起画布时，江朵朵就有些好奇地问道：“向老师，今天不用牛皮纸画吗？”
向好摆好凳子在画架前面坐下，说道：“今天画一幅特别有意义的画，得用画布，正式点儿。”
江朵朵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向老师，特别有意义的画儿是什么？你到底要画什么啊？”
向好这才拿出手机，找到 杨采采弹钢琴的那张照片：“你看，这张照片美吗？”
江朵朵盯着屏幕，认认真真地看了好一阵子，然后由衷地赞叹道：“美！好像黑衣仙子一样。”
向好笑了：“黑衣仙子？朵朵你还真会形容，我也这么觉得。”
“向老师，她是谁呀？”江朵朵问。
向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问道：“朵朵，你能看出她的一条腿受伤了吗？”
江朵朵又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好一阵子，然后摇了摇头：“看不出来……”
向好又问：“你看不出来，是不是因为有裙摆挡住了腿？”
江朵朵摇了摇头：“不是。因为她看起来很健康，很美。”
向好这才点头道：“对呀！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朵朵，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和黄老师谈到的那个叫杨采采的老师？”
“记得。”江朵朵马上说道，“向老师还说她是你的青春梦想奠基人。”
“对。”
“不会就是她吧？”江朵朵指着屏幕问道，眼中透着几分惊喜。
“就是她。”向好问，“和你想象中的一样吗？”
“一样……不，不一样。”江朵朵忙不迭地点着头，“比我想象得还要美。”
“她确实很美，所以我才想要画她。”向好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不断放大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生怕错过了某一个小细节似的，“她不但长得美，还特别的优秀，特别的了不起。”
江朵朵大概是因为还记得不久前向好和黄帧谈话的细节，皱着眉头问道：“杨采采老师以后还能站起来吗？”
第110章 完整远比完美重要
向好愣了一下，随即回答道：“我也不知道。但已经不重要了，在我看来，她现在已经站起来了，而且站得笔直。”
“噢……”江朵朵听得不太明白。
向好将杨采采那张照片每一个细节都看过之后，就开始拿起铅笔在画布上比划，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虽然她的腿受了伤，但她还能弹钢琴，还能像之前一样幸福地生活，她仍然还有梦想，而且在不断为了自己的梦想努力……这就是最好的状态了吧？
人生没有完美，完整即可。曾经，我以为完美很重要，无论做什么都追求完美。
后来我发现，追求完美是一种梦想洁癖，是人生路上的一大障碍，除了会拖慢前进的脚步，没有其它任何意义。完美优于完整，但完整远比完美重要。”
“嗯。”江朵朵一边听，一边盯着画布看，留意向好的每一个动作。
在江朵朵的眼里，向好的动作好轻快，手腕儿也非常灵活，好像特地训练过似的。
她用手带着笔滑动的瞬间，像小鸟在树枝上跳跃，又像是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
她在想，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像向好这样，画技纯熟，想画什么就画什么，想怎么画就怎么画。
就在江朵朵思索着，向好又开口了：“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所以素描的功底一定要扎实。你之前画油画基本没画素描，但是接下来，就要好好练习了。
你现在只有点、线、面的概念，但素描学到一定程度，就会涉及解剖学、透视学的知识。
只有经过系统长期的练习，一幅画才能更完整、更立体、更有画面感，也更有艺术性。”
江朵朵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可是我看有些人画画根本不用素描，直接用毛笔画。”
向好笑了笑：“用毛笔画的那是国画，国画和油画是不同的。国画，是中国绘画；而油画，是西方绘画。中国绘画注重写意，而西方绘画注重写实。
中国绘画，寥寥数笔，形神兼备。西方绘画，却跟搞建筑似的，先打好根基，然后再慢慢装修。
所以说，素描就相当于打根基。还有，「素描是一切绘画的基础」这个观点是一位非常著名的中国画家提出来的，他就是徐悲鸿。”
向好话音未落，江朵朵就立刻说道：“我知道徐悲鸿，他特别会画马。”
“对，就是他！徐悲鸿。”向好一边用笔在画布上定好基本比例，一边说道，“大家都比较熟悉他画的奔马，其实他还有许多非常知名的油画作品，比如《愚公移山图》、《负伤之狮》、《田横五百士》。”
“既然这么多，为什么人家只知道他画的马呢？是不是因为他的马画的最好？”江朵朵问。
向好想了想，回答道：“这么理解也行。但准确一点说，他画的马更符合大众的审美需求，受众更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