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路炀都不敢去深思,要有多巧合,是多眇乎小哉的概率,才能在十四年前那时那刻那个地点,和温奈相遇。
很多撕心裂肺的痛苦,也许真的需要一份注意力去转移。
温奈,这个非传统意义乖巧的小女孩,在车祸发生后那一刻,就像是唯一的暖光,在一片漆黑中抓住了他的手,瞬间将他带离了那足以溺毙的痛苦深渊。
他至今能记着被人抓住手,用尽全力带离报废汽车时的感受。铺天盖地呛鼻子的浓烟弥漫着,入眼处是浑然陌生的环境,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消防车的鸣笛刺痛了他的耳膜。
脑子混沌到根本不清楚不了解自己的处境,一片空白,只有胸口处的痛彻心扉才是唯一真实的感受。
有很多人在事发第一时间就安慰了他,只是那些话语都那么苍白无力,让他听不到心里去,他一直牢牢握住那只温暖柔软的手,和温奈一起坐等她的母亲。
再后来,那些话都被他忘记了,只记得记忆里一道稚嫩软糯的声音在他耳畔——
“别害怕以后呀,我和你做朋友。”她说,“我没有爸爸,但是可以分你一半妈妈。”
小孩子的戏言可以当真吗?
路炀当真了。
他克制不住自己崩溃害怕的情绪,在八岁那年那天,流干了一辈子的眼泪。他死死抓住温奈的手,就将以后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谁都拉不开。
那只手,不像汽车铁皮一样坚硬,不像爸妈的一样冰冷,在看不到未来的茫然无措里,有人给他提供了最明了的方向。
他得守护这份温柔明朗。
于是他警惕地望向所有人,谁也不能将她夺走。
后来爷爷说,没有人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帮他取暖,只有足够强大才能守住真正想要的人。而变强大的第一步,就会是要学会消化、收敛自己的悲痛情绪。
没有爸爸妈妈的小孩,就学着自己长大。
路炀听进去了。
他听了爷爷的安排,回到京市,有条不紊参加葬礼,和双亲做最后的告别,全程安静地不像个孩子。他经历了一件事,就迅速成长起来。
在离开京市前一天,他在墓园里摸着黑色墓碑,上面沁出的凉气儿,沿着手掌手臂的脉络直直抵进心里去,肋骨下的伤口明明还在散着让他清醒的痛,却不会再难过到窒息。
冥冥中,他好像有了一个信念,足以支撑着他度过这段难捱的时光。
所以在八岁,路炀就知道,大底是温奈帮他缓解着那份痛。他要像爷爷所说的那样,变成足够强大的可以守护自己人的存在。
所以,
小学有人欺负温奈,他就欺负回去。
初中有人调戏起哄温奈,他就打回去。
高中所有人都知道,他路炀不好惹,而温奈是他发小。
像温奈这样善良漂亮,坦诚真挚的小姑娘,合该活在最安乐幸福的世界里。路炀以为,如果世界不够美好,他可以将她永远护在羽翼之下,就像哥哥保护妹妹一样。
那么,这种单纯的感情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了呢?
是他在初中看她侧颊到走神的时候吗?
像变态一样珍藏她用完的笔记本,描摹扉页上的“温奈”二字,去约架欺负她的男生在小巷里打破嘴角,又或是在她经过的篮球场上格外卖力,像幼稚的小孩展示自己。
抑或是当她红着脸告诉他初潮的时候吗?
他已经上过了生理课,知道男女生有不同,他顺手抢了她的冰淇淋,飞奔去学校商店结算了卫生棉。那个店员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像就足以让他心跳加快,由心底发出隐蔽而卑劣的窃喜。
还是当她红着眼在深夜打给他电话的时候呢?
他觉得那些连续剧异常无聊,可他的小姑娘是那么纯粹和善良,总会因为那些拙劣的演技而红眼眶。于是他煽动着她,一起踏进了纹身店。
他那时是那么想和她刺上同样的标记图案,好似这样就能永远将她拓上独属于他的烙印。
可他真的舍得吗?当她躲在他身后揪着衣角,苦着脸娇兮兮说她怕疼的时候,他还是心软了。
纹身店的门口就在身后,他拉住她手臂要走,却被她甩脱。她说要让他先刺,那一刻,路炀想,就算是她要刺一千次一万次千万次,他也没有半分不甘愿。
路炀总以为,经历了风木之悲,他此后人生会足够清醒,足够理性,冷眼旁观世间的一切。
可年少时的情感,就像是无时无刻都在成长的常青藤,慢慢爬满他胸腔中的每个角落,将他的心事包裹成密不透风的坚固堡垒,每片叶子都随着时光流逝日久弥新,愈发浓烈。
幸福很远吧,但他想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