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慰了这走廊里的一群大老爷们，然后端坐在急救室正对着的那个位置，神色纹丝不动，眸子就像是冰封的湖面，再也透露不出半点活力。
不远处还有一张空椅子，可沐染真还是选择赤着脚站在洛天身边，刚才跑得太急，她的鞋子就丢在了车上，现在安静下来了，才开始感到脚底冰冷。
沐染真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脚丫子。
洛天的眼神一直盯着急救室的门口，好半晌了才把涣散的思绪收回，感觉站在一旁的沐染真动了动，他微微侧头，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沐染真是赤脚跟他跑进来的。
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站了起来，把位置让给沐染真。
沐染真原本想拒绝，说自己站着也没事，但看着洛天现在的样子，也就没有跟他争，乖乖坐了下来。
洛天半蹲在她面前，把她的脚握起，在自己的膝盖上蹭干净之后，便用自己的手掌去包裹住她的脚底，想用自己手掌的温度去暖沐染真的脚。
可没用，洛天的手比她的脚还要冷。
沐染真看着他头顶的发旋，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没事的。”
这是洛天经常对她说的话，每每遇到危险，洛天都会在解决危险之后，抚慰她道：“没事的。”，如此，沐染真用这句话来安慰他。
洛天没说话，似乎在专心捂着沐染真的脚，沐染真也没想他会回答，只是半晌之后，洛天突然开了口。
“我跟段景之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他是真的黑，我搬进宿舍的时候是傍晚，宿舍的灯有些暗，我只看见他那口大白牙，后来一起参加训练，一起进了部队，好几次都是我受伤，他却屁事没有，他还跟我嘚瑟，说自己这一身黑皮肤可以保护他。”洛天的声音顿了顿，缓了缓，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没想到这次他的皮肤不起作用了。”
洛天尽量用轻缓的声音把这件事说出来，可身边那群大老爷们听到这句话，就忍不住了。
好面子的起身借口去抽烟，实则是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通红的眼眶，转身走开的样子竟然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年龄最小的那个，平时在部队想家都会对着月亮伤感许久，听到洛天的话之后，抽泣声就响了起来。
隐忍的抽泣声在寂静的走廊响起，就像是搅进湖面的柳枝，搅动之后把平静的湖面漾起涟漪，一帮大老爷们一直紧绷着不发泄出来的情绪终于彻底决堤。
队里的年龄最大的那一个有些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扇在他背上，呵斥道：“哭什么哭，没出息。”
洛天有些疲倦地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沐染真自觉自己没有劝他们的立场，便安静地没有说话，因为有人起身
离开，沐染真旁边的位置空了出来，洛天起身坐过去，也不知道是因为蹲着久了，还是因为段景之的事，他起身的时候，身子有些虚晃。
沐染真隔着衣服握住他的手腕，让他顺利坐了下来。
洛天知道自己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地坐着，带着一个‘纹丝不动’的躯壳，死死盯着急救室的门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急救室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开。
莫韶琪脸色发沉地从里面走了出来，白大褂上时醒目的血迹。
大家的心在她出来的那一刻便被提到了嗓子眼上。
莫韶琪走到洛天面前，摘下了口罩，道：“洛少，抱歉，段景之的情况不太乐观，我们已经尽力了……”
洛天的脑子里‘嗡’一声响，整个走廊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凝重的气氛笼罩住。
第37章 怎样的你
莫韶琪环顾四周之后，把洛天和沐染真带到了自己的值班室，关上门，莫韶琪就直接开门见山道。
“段景之的情况不是很乐观，从医疗角度来说，想完全救回来，很难。”她道：“但是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洛天问道。
莫韶琪的视线从洛天身上扫到了沐染真身上，不言而喻，洛天和沐染真对视一眼，明白了莫韶琪话里的意思。
只要是能救人的办法，洛天都愿意去尝试，但这仅限于他自己，对于沐染真，他不想用任何方法去强迫她，但他还没开口，沐染真便道：“有办法了就去做啊，不就是抽血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快点去呀。”
莫韶琪想到这个办法时，唯一的顾忌就是怕他们两个不同意。
虽然她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解剖沐染真，但也只是想想，她从来不会利用沐染真身上的这一点做过什么东西，所以刚才才会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个办法。
她跟沐染真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两个人都是粗枝大叶不拘小节的，这些年来从来没开口说过对方在自己心里有多重要，只是在对方被欺负受委屈的时候，抡起酒瓶子就要帮对方干架。
她们一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心里想的是花，是爱，是赞美，但表达出来的样子，却像是今晚八点就要去杀了你全家一样。
所以现在听到沐染真同意，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上前一步想抱
住沐染真，却不想自己一身血迹被沐染真嫌弃，沐染真躲开，道：“这次终于可以满足你一直想研究我血液的愿望了。”
莫韶琪没说话，她哪里是真的想研究她的血液啊，她只是想弄清楚她的血液是怎么回事，好保护她呀。
莫韶琪从洛天和沐染真身上抽了两管血，拿进了急救室，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说的，把一些闲杂人等都支开了，自己偷偷摸摸把两管血液混合在了一起，然后给段景之注射了血液的混合剂。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急救室的灯灭了，莫韶琪从里面走了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摘下口罩，在众人焦虑的目光之下，松了一口气，笑道：“没事了。”
手术室的灯灭的时候，洛天和另外几个人都站起来迎上莫韶琪，得到准确的消息之后，大家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沐染真赤着脚缩在椅子上，得到消息她也松了一口气，但看着洛天跟那几个男人的背影，沐染真的心底突然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和无力感。
她赤脚踩在地上，趁着没人注意，慢慢走到了走廊的尽头。
洛天跟其他几位战友看着段景之被人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转入重症病房，这才想起来身后的沐染真，回头，却发现沐染真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环顾四周，他在走廊尽头看见了沐染真的身影。
此刻已经是深夜了，医院里鲜少有人路过，加上走廊角落的位置更
是偏僻，她也不用顾忌什么形象，垂头丧气地靠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夜景。
洛天走了过去，蹙着眉头看她**的脚丫子，“我带你回去吧，别着凉了。”
沐染真却只是淡淡地扫了洛天一眼，又把视线投向窗外的夜景。
“洛天，我想问你个事。”沐染真道。
“嗯？”
“就是……”沐染真组织了一下语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道：“我知道啊，你在云南遇到我，是偶然，但是后面发现我们两人的血液融合在一起会达到很不可思议的效果，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也没来得及反应，你就被安排在我们身边了，所以有些小细节，我一直不怎么清楚。”
“什么？”
沐染真把视线从远处收回，投到了洛天身上，道：“我的血液能救人我也很开心，虽然跟段师傅认识不久，但他对我是真的很不错，而且他也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受伤，但是，我现在却在纠结另外的事。”
洛天这回没说话，只是等着沐染真自己把话说下去。
“当然，在知道自己的血液可以救人的情况下，就算没人要求我也一定会用我的血液去救人，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因为我的血能救人才对我好，还是因为我是我，你才对我好，如果是前者，我可能会有点难过。”
她道，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对上了洛天的眸子，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出于什么样的立场才保护我，
只是询问，不是质问。”
洛天眸子一动，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又恢复那个不善言辞的一面，而且这个时候，语言的解释似乎过于苍白。
他微愣片刻，在沐染真还在严阵以待等着他的回答的时候，洛天突然弯下腰，把她打横抱起，然后转身，径直朝着莫韶琪的值班室走去。
他刚才注意到莫韶琪的值班室里有换穿的帆布鞋，洛天抱着沐染真走过莫韶琪面前，在征得莫韶琪同意之后，就把沐染真抱到了她的值班室里，让她坐在椅子上，自己找来帆布鞋帮她穿上。
沐染真问出问题之后没得到回答，心里有些急，就把脚收了回来，见洛天又要上前，她一着急，就把脚抵在了洛天的肩头，阻止他靠近。
“你还没回答我呢。”沐染真道。
洛天抬头看了她一眼，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伸出微凉的手握住沐染真的脚腕，把她不安分的脚丫子拿了下来。
他低着头把鞋子给她穿上，然后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吗？”
沐染真想了想，知道洛天指的是12年前在游轮上的那次，便点了点头。
洛天正在给沐染真系鞋带，一边道：“我那个时候就站在台下，就觉得台上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子真的很漂亮，所以才会在你跑出宴会大厅的时候，跟了上去。”
洛天系好鞋带之后抬头，对上沐染真的眸子：“因为你很漂亮，眼睛很
漂亮，鼻子很漂亮，嘴巴很漂亮，裙子很漂亮，弹钢琴的样子也很漂亮，我一开始注意到你，就是因为你是沐染真本人，先是你，然后才是怎样的你。”
洛天一直是不善言辞的，或者说是懒得说，很多事情他都是用行动去表达。
从其他方面来说，洛天是完全靠得住的，甚至沐染真都能放心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寄托在他身上，可在沐染真纠结的这一方面，洛天却一直在回避，甚至在亲过两次之后，还让沐染真有种离他很远的错觉。
直到现在，沐染真才感觉到，洛天真真切切地在她的身边。
“洛天……”
沐染真开口，但还没来得及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莫韶琪便火急火燎地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边还一边道：“大半夜做手术累死我了，沐染真，你可得补偿我，XX牌新款的包包我看上好久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看着值班室里的两个人，沐染真坐着，洛天则单膝跪在地上替沐染真穿鞋——这个场面，这个气氛，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出现啊。
“emmmm……”莫韶琪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洛天和沐染真同时看向她，没说话。
莫韶琪会意，尴尬一笑：“OK，我知道了，我立马消失。”
说着她作势转身就走，洛天这时候站了起来，叫住了她：“莫医生，段景之的情况怎么样了？”
莫韶琪的身子已经在门外面了，只露出一个脑袋进来：“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只是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就你们自身来说，受这种程度的伤，你们两个的血液自愈能力会在两三个小时之内修复受损的地方，但对于段景之来说，这些血液是外来物，要完全接受这些血液，估计还需要一段时间。”
洛天点点头跟莫韶琪道了谢，然后转身对沐染真道：“我送你回家吧。”
“你不需要陪着段景之吗？”沐染真道，因为她平时受伤，Sara跟莫韶琪都会守着她，段景之这次伤得这么重，洛天却只是在他背推出急救室时看了一眼，这边放心送她回家了？
面对沐染真的提问，洛天道：“我陪着他也没用，医院里有医生，负责照顾他的人我也已经安排好了，我在这里呆着既占地方也难受了自己。”
沐染真：“……”
好的把，男人之间的友情她不懂。
跟莫韶琪道了别，洛天就开车送沐染真回了家，因为刚刚发生了这些事，教授又派了不少人手过来，除了守在医院照顾段景之和另外两个伤员的人之外，被派来保护沐染真的人多了将近一倍。
沐染真回到家之后开窗往下看，都能感觉到研究所的人在她家的房子外围建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铜墙铁壁。
折腾了那么久，沐染真洗漱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等她喝完牛奶进房间睡觉之后，洛天
却悄无声息地把车从她家的车库里开了出来，最后融入夜色中。
教授在研究所等着他，凌晨的研究所依旧灯火通明，门口的保镖端守在门口，看见洛天过来，整齐的行了一个礼。
洛天回了一个礼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进入了研究所里。
洛天走近研究所的时候，苏衍临正打着哈欠跟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从实验室出来，看见洛天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很是诧异道：“洛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洛天扫了他一眼，淡漠道：“有点私事。”
他的脚步却没有任何停留，语罢便越过苏衍临一行人，径直朝着教授的办公室走去。
方才在医院抽血给段景之的时候，洛天就已经请示过教授，并且让莫韶琪把段景之注射他们的血液之后的各项身体指标传达给了他，洛天敲门进去的时候，教授正在看莫韶琪最新传来的段景之的各项身体指标。
看见他进来，教授抬眸：“景之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洛天却愁眉不展，教授虽然对药物的研究精益求精，但对于一些潜在的危险，他却是很迟钝的，看见洛天这个样子，不禁反问：“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时候研究所的领导也从门外走了进来，直言道：“恐怕这些事一直在被人控制着。”
“起初洛瞳被人跟踪，我那个时候只是单纯地认为那些人对沐染真无从下手，就把目标转移到了我们身边的
人身上，想挟持他们来要挟我们，但今天晚上遇到的事，那些人上来袭击我们，意图似乎却是把我们冲散，大家都认为他们的目标是我跟沐染真，所以离我们比较远的段景之三个人的防备就没那么高，可这个时候，偏偏就是他们被攻击了。”
一个个蛛丝马迹被连接在一起，上面扑朔迷离的尘土被一点点吹开，让人摸不清头脑的事情脉络开始暴露出来，洛天轻描淡写，但说出来的事情却格外触目惊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