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夏对父亲的印象很淡,淡到这次见到时茂她才发现,跟记忆里的形象比起来,他已经老了太多太多。
另组家庭、中年得子、事业有成,这些喜事让时茂精神爽了几年,但毕竟已经上了年纪,再多的喜事加起来,也阻挡不了他头上白发生长的速度。
时茂一边喝着儿童豆浆,一边看看窗外,父女之间静默了一会,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时夏捧着豆浆杯,从温热变成温凉,时茂终于动了。
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一封很厚的信封放到时夏手边。
“我已经听你们学校的老师说了你跟G大签约的事情了,小夏,爸爸很为你骄傲。”
时夏一怔,注意力没有先放在那个信封上,“你跟我们老师打电话了?”
时茂放下杯子,平稳道:“是我打的,想问问你最近的学习情况。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你们老师都一个劲在夸你。”
他让时夏放心。
时夏心头微缩,她开始凝视面前这个挺阔有型的中年男人。
从前他还在家的时候,他不是在跟叶兰吵架,就是在口头上怀疑时夏与他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可不管是记忆里还是现在,尽管相处不多,但他似乎比叶兰还要了解时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时夏根本就有种他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这种错觉可不可以理解为,父女天性?
时茂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时夏突然这样看着他,他心里有些不好受。
谈不上愧疚,但就是愧疚。
毕竟之前许多年,他一直以时夏出生的疑点来作为要挟叶兰离婚的筹码。
谎言说得多了,假的也变成真的。他曾经一度坚信时夏就是个野种,是叶兰对他不忠贞的证明,但今天一见,瞧见时夏眉眼的轮廓,尤其是唇形,根本就和他自己一模一样。
他必须承认,他其实早就知道叶兰没有对他不忠,不忠的人是他自己。但男人自尊与虚荣的本性,让他没办法对任何人坦白这个事实,包括他自己。
这些年无论是给叶兰的生活费,还是给时夏的学费,时茂都清楚,这是一种补偿。一种我虽然冤枉了你,但永远不可能对你说抱歉的补偿。
时茂给杨洁打电话的时候,听见杨洁在电话里夸奖时夏如何优秀、如何聪明、如何懂事,他想到的都是从前时夏瑟缩在角落里看他和叶兰吵架的模样。
再看看在电视机前手舞足蹈的小女儿,时茂有些无法想象,那样的时夏如何成长为了杨洁口中的时夏。
今日一见,他明白了。
她眼里有太多不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成熟与黯淡。
长期生活在那样一个压抑的环境里,她已经没有再天真的机会了。
想到这些种种,时茂的眼神逐渐软了下来了。
他放低声音,尽可能表现得像一个温和的家长,“小夏,这点钱是爸爸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已经获得了全额奖学金,但生活费总还是需要的。这些钱你先拿去用,不要告诉你妈妈,如果之后有任何生活上的困难,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记住,这钱是给你的,不是给你妈的。”
他一再强调钱的归属,时夏看看他,又看看那个信封。
很厚实。
这个补偿的分量不少,但若真的说起补偿,这点钱又算什么呢?
她还没说话,时茂又跟着说:“你哥最近的事我也听说了,我早说过那是个混账,要不是你妈一再护着拦着,我早就把他打死了,还轮得到他在家里耀武扬威,一天天只知道压榨自己亲妹妹?”
时夏眼波微动,抬起眼来,语气很淡:“亲妹妹?不,他跟你一样,从未将我当做亲生的看待。”
她突然这样说,时茂一顿。
不知从何时起,时夏脸上已经没有一开始见面的乖巧了,她面无表情的脸庞只余一片冷淡的漠然。
片刻,时茂垂下眼帘不看她,“不管怎么样,你现在既然从家里搬出来了,我的建议是你最好不要再去管他们了。”
时夏说:“我也想不管,可是妈妈四十分钟前才打来电话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狼心狗肺。”
“她这么说你?”时茂皱起眉头:“你妈那人就是这样,永远分不清是非对错,既贪婪又懒惰,她有什么资格说你?”
他说的都对,这些就是他当初坚持要跟叶兰离婚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时夏从不认为他的选择错了。
“要不这样吧,如果你不想再让她骚扰你,你就换手机号、换住址,她还不知道你考上G大的消息吧?”时茂想了想说:“你干脆直接到N城去,去了把你的卡号给我,爸爸给你打钱,你自己找位置住。”
时茂这番话说的貌似恳切、貌似为时夏着想,可实际上如果他真的为时夏着想,他早就会问她现在住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他明明一早就知道时夏从家里搬出来了,可不管是在电话里还是现在坐下来,他都没有问过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