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干呕,仿佛要把胃里的酸水都吐出,好一会后起身,用凉水浇过脸,才觉得身体终于缓过来,便走了出去。谁知没走几步,便在洗手间门口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几天不见那人似乎又憔悴不少。
这些日子,许诺偶尔会从沈祈墨那里听到一些关于沈傅白的事,比如说他丢了私华的线上销售权,比如说新开发的项目被董事会拒绝,比如说他快要真正的失业了。
听到那一条一条关于他不利的消息,许诺先是感受到一阵阵报复的快.感,可这阵短暂的快.感过后,就剩无尽的寂寥。
原来恨一个人的极致便是忌和寂。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短暂的停留几秒便扭过头去,她觉得以他们现在这样子,没什么好说的,便径直往前走。
谁知二人刚擦肩,那人侧身抓住她的胳膊关心地问:“你没事吧?”
“你希望我有什么事呢?”许诺没有转头看他,胳膊用力要挣脱出他的牵扯。
沈傅白见她不愿与自己有肢体接触,蹙起眉头,最终还是松了手里的力度,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诺甩着胳膊,轻哼一声,无理取闹道:“那不是这个意思,就是那个意思了。”
“你...”沈傅白被噎的一阵语塞。
许诺眸色一沉,冷声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上次在我家里,已经和您说的很清楚,我们再无任何关系。”
沈傅白见她泾渭分明的态度,深感无力,只能放慢语调道:“你不要生气。”
这话一说,许诺觉得自己心里竟真有几分不畅,他以什么角度说出这句话。便硬生生回了句,“我没生气。”
为了让那人无可挑剔,许诺扭头对上那人瞳孔,结果见那人眼神清澈,透出关心。只是好看的轮廓这会显得有几分单薄,她这才顺着他的胳膊看到他手里提着的药,他生病了?
沈傅白见她语气生硬,脸色也不佳,觉得这会自己还是不要再惹她生气,便放柔语调,“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还有检查没有做。”许诺一口拒绝。
那人却接了句:“没事,我等你。”
许诺...心里竟然紧张几分,虽然那个短暂的念头一闪而过,自己也认真清算自家亲戚到来的时间,觉得可能性很小,但末了还是不放心。她继续拒绝道:“不用,你忙你的吧。”
但那人又重复一遍:“我等你。”
她了解他的脾气,这人不想说的事,你问再多遍也撬不动他的口,他想做的事,你拒绝再多遍也改不了他的想法,他这人挺以自我为中心的。无奈,只能随那人去吧,自己便迈开步子,走向体检科。确实还有一些常规体检,因为她觉得今年的自己身体似乎格外弱,出于安全考虑,还是想做个全面体检。
一阵奔波忙碌后,所有项目终于做完已经是三小时后,她心里不确定这漫长的时间里,那人是否还在等自己,毕竟两人一条信息都没有发过。谁知刚出体检大厅门,便看到那人就坐长椅上叠着腿,双目紧闭,似乎累的不行。
这些日子,她有认真的回想过去的那些事,很多当时无法理解的表情和言语,在知道真相后,她都想通了,原来从那时候起,这人就觉得对自己愧疚,一直到现在。
有时候她心里也生出质疑的声音,质疑那些照片的真实性,不会是沈祈墨为了斗败他处理过的吧?但是那天他摊牌时,他却出口承认。她搞不懂,那个时候的沈傅白到底为了什么,愿意铤而走险做违法犯忌的事?他的过去到底经历了什么?什么又叫做善恶已经没有明确的界限?
在她的世界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像她同沈祈墨联手设计他,于他来说就是对,可于穆诗言来说,就是错。
许诺往前走了几步,看着他就算闭目依旧紧锁的眉头,转而又看到他为了帮自己揍歹徒所受伤的手,此刻纱布已经摘掉,留下一道新生的鲜肉组织,醒目而刺眼。她心里一阵复杂,他这些日子应该也和自己一样,过得不太好吧。
她还在胡思乱想时,沈傅白像是有感应似的,突然睁开双眸,直勾勾对上她的眼睛。
许诺赶紧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沈傅白见她心事重重,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其他,也不好多问,便放下腿,直立跟她并排,张口说:“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呢。”说完便迈步向前引路。
许诺“...”
两人一路无言来到医院门口,他又说:“你在这等一下我,我下去开车。”
许诺看这门诊门口人山人海的,想来开过来肯定不便,便道:“不用了,一起下去吧。”
“好。”
两人又返回门诊大厅,乘电梯,下去开车。
回去的路上,又是一阵静寂。许诺有时候觉得自己和沈傅白真的挺不合适,那人话少,自己也话少,真不知道以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她还在稀里糊涂的瞎想时,那人却打破沉默问:“最近还好吧?”
许诺收回思绪,习惯性的勾勾嘴角问:“你问哪方面?”
“所有方面。”沈傅白说。
许诺难得好脾气的说:“事业方面如日中天。生活上一塌糊涂。”
沈傅白以为那人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扭头看向她问:“有人找你麻烦了吗?”
这个问题问的许诺莫名其妙,一时搞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实事求是的摇摇头,表示没有。
沈傅白便知道自己会错意,看来沈祈墨并未在出手找她茬。他便撇过头,双目向前,几秒后再次张口问:“许皓的事你没找人重新调查吗?”他的声音很淡,很平,问出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内心琢磨多次才终于说出口的。
许诺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从他嘴里听到哥哥的名字,这会听到,竟然觉得有些可笑,刚刚的那点好脾气,立马没了,冷冷道:“这也得看你愿不愿意说了。”
沈傅白沉默片刻,在心里权衡一番,末了叹口气才道:“当年我从德国回来,在s市人生地不熟,也没啥兴趣爱好,没事就喜欢和池兆骁在酒吧里喝个酒。”他说到‘当年’二字时,眉头紧锁,似乎真的是一段不想回想起来的记忆。
他握紧方向盘,继续道:“在亦舒的那些日子里,我有看到你哥和那个叫安沫的女孩在舞池里跳舞,两人都是眉开眼笑的。偶然间也曾看到你哥哥搂着那女孩,从城南小巷经过,看样子关系十分亲密。”
这些事是许诺不知道的,那个时候她还小,一心扑在学业上,只记得最后那段时间,哥哥似乎心情很好,有事没事便在家唱个小曲,每天早早的出去,迟迟的归来。她追问道:“那事发当天呢?”
沈傅白转头看向她:“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去亦舒喝酒,那天人似乎很少,平日里经常看到的那些面孔都不在。你哥哥和那女孩也不在。”
许诺的脸色冷了几分,“那你为什么要说在那里看到了他们呢?”
从她这个角度看,沈傅白的眼神暗淡不少,他并没有立马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放空视线,半晌才说:“因为私心,我想回德国,只要说出那些我看到的事,我就能回德国。”虽然时间对不上。
“所以你就可以撒谎吗?”许诺冷冷道:“沈傅白,你这人确实自私。”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显得苍白柔弱,他感觉头痛似乎加重不少,后悔在医院长椅等她时,没有吃药。
他用搭在方向盘上的一只手用力掐着另外一只手,努力使自己提起精神,无力道:“是啊,我曾无数次幻想要是没发生这些事就好了。”那样日子虽然暗黑,但却不用背负那些承重。
许诺一听他在逃避事实,更加生气,她说:“停车,我要下车。”
沈傅白头痛欲裂,此刻并没有应声而停车,只想快点把她送到目的地。
许诺又重复一遍,见毫无效果后,直接伸手拽向门把。
沈傅白无奈,怕她真的乱来,便找个空地停下来,转头认真的看向她说:“许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我。”
许诺紧握车门的手,顿时一松,呆若木鸡的矗在副驾驶上。是啊,这就是她一直想不通却不愿承认的事,除了他后面还有真正的幕后操作者还没被揪出来,自己却把满腔恨意都给了身边的这个人。
但她嘴上却不愿意承认:“但是你也逃不了。”
沈傅白看着她不满的小脸,再次长吁一声,“我只能说在那个时候我别无选择。”
“那是谁逼迫你那样做呢?”许诺立马追问道。
“是谁这件事应该由你自己去查,这么多年过去,能重新调查的也只有你。”沈傅白见她似乎冷静下来,便重新启动车辆,加速驶去。
许诺大概听明白了,这人今日等自己这么久,无外乎有两件事要告诉自己,第一就是当年那事他确实参与其中,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他承认。第二那人是想告诉她,假如她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他告诉她,谁是幕后黑手,也没有任何用,因为她的实力不够,那人依旧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她理清思路后,再次发问:“你现在为什么又肯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不想你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结果与你最开始期望的目标背道而驰。”沈傅白坚定的言语里透露出一股少见的虚弱。
许诺只沉浸在他的言语里,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她心道:他是不是在说自己不该一次又一次的同沈祈墨合作?
两人驾车很快到达许诺小区,沈傅白停车后问:“你还没有找房子吗?”
“都已经住很久,实在不想搬。”许诺边解安全带边说。
“你...”话还未说完便听到许诺继续说:“我已经让小区的安保人员进一步加强管理,应该不会有事。”
沈傅白听完,终是没在说什么,只觉得头疼似乎变得更加严重,下午去医院取的药,到现在也未来得及吃一粒。他抚上额头,试图减轻疼痛。
许诺见他从医院到现在一直蹙起的眉头,一副十分难受的样子,不禁出声问,“你没事吧?”
沈傅白强装镇定道:“没事,你回家吧。”
他话是这么说,但声音比在医院那会儿低沉不少,透出一股隐忍,许诺还是停止手里开车门的动作,转身,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只见那人额头如同煮熟的鸡蛋一样滚烫,“你发烧了。”许诺惊讶的说。
沈傅白抬手,欲推开那人的小手,但接触的那一刻,却觉得她的手背透着丝丝凉意,竟使他的身体传来一阵舒适感,但还是很快恢复神志道:“没事,你回家吧。”
许诺没理他,凭手心传来的温度,她判断这人最起码有39℃,他竟然一路忍到现在,都不张口。她问:“你打算这样开车回去吗?”
沈傅白没了耐心,“许诺,你想好,今天我要是没有回去,以后我们两会发生些什么,你就不要再说是我一个人的错了。”
许诺身子一怔,末了终是收回手,不再说话,转身,推开车门,僵硬走出去。
两人现在是对立局面,她又有什么权利去关心他呢?说白了他失去婚姻,失去事业,失去一切,都是她和沈祈墨一次又一次联手造成的。
其实他都知道,只是出于对自己的愧疚,一直默然承受,不予追究,她还有什么权利,又能以什么立场去关心他呢。罢了罢了,就当做是从未相识的陌生人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也救不了谁。
夜晚她心情复杂的给周怡通了个电话,电话那边周怡正在收拾自己一家人的行李,她这次连请十天假,再加上年假,前前后后有二十余天,自家老公也调休年假,两人决定再过一次二人世界,去瑞士度假。
许诺在电话那边恹恹道:“一一姐,你说一个人如果抱着愧疚的心态去接触另外一个人,那他会不会因为愧疚而爱上另外一个人呢?”
周怡刚把自己的衣服收拾好,手里这会还在折老公的衣服,她以为这人又在钻研什么新角色,便也没放心上,随口道:“会不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那人是发自内心的愧疚,就绝对不会再做伤害另一个的事?”
许诺感到意外,继续问:“可是,要是他从来没有对另外一个人说过自己的理由呢?”
周怡头也不抬的答道:“或许有什么苦衷,毕竟生而为人,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那你说另外一个人该不该恨那个人呢?”许诺紧张问。
周怡折衣服的手终于停下来,她语重心长地说:“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要知道恨别人不如说是在折磨自己,他做没做错是他的事情,你有没有想通是你的事情,事情已然发生,结果已然定型,能做的不过是在有效地时间里,认真的活下去。”她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轻声道:“诺诺,有些事,真的不是对与错就能够定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