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豪宅坐落于城南,距离楠丰大学有一段距离。
路上耽搁了一个小时,几辆车才先后驶入庭院花园,一睁眼就看见那座可笑的天使喷泉和那些浮夸的罗马柱,高昱条件反射般胃部不适——自己家丑成这个鬼样子,简直是豪门界的耻辱。
这也不能怪他。
毕竟,他那位小学都没毕业的老父亲,就偏爱这种风格。
从付琴口中得知,母亲徐梅几天前刚去了临市的温泉山庄疗养,并不在家里,高昱便径直来到高大海的书房。
推开胡桃木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书柜,高老爷子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对着电脑眉头紧锁,时不时轻点一下手中鼠标,看到许久不见的儿子回家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应该是在玩扫雷或者蜘蛛纸牌吧?
高昱默默地想。
打拼到这个年纪,吃着集团公司的股份,其实已经没多少事需要高大海亲自去操心了,但他还是每天早起、穿上裁剪精良的西装到书房来“办公”,偶尔还要去公司走一圈,若是不说,谁也瞧不出这一身贵气的老爷子,曾经站在村里的土灶台边颠过勺。
深谙父亲的脾性,高昱有点心虚,轻唤了一声:“……爸。”
爆竹点燃了引线。
高老爷子猛地一摔鼠标,瞪着不成器的儿子张口就吼:“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个爸爸!”
高昱:“……”
第33章 如果有人很想我的话,就赶得回来……
半天才意识到说错了话,高大海愣了愣,又匆匆改口一句:“……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刚开始就闹了笑话,后面的训斥,即便说得再大声、再严厉、再凶恶,也都失了效用。
高昱带着笑意挨训,眼里再没有半分惧意。
有时候,他打心底里感谢“年代”这个东西:依照自家老爹的文化水平和脾气秉性,若是这几年进城谋生,怕是会被骗到连裤衩子都不剩……万幸,高大海出生在那个“好人就有好报,勤劳就能致富”的年代,周围的朋友各个靠谱,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这些年攒下的丰厚家底,足够他这个当儿子的做个不求上进的闲人。
唯一头疼的是,人一旦上了年纪,想法也容易变得偏激。
自从高大海口袋里有了钱、产生了“想跻身上流圈子”的念头,是越瞧他越不顺眼。
见高昱挨训还能走神,高老爷子吼得更大声了,啪啪拍着桌子,眼睛里都迸出了红血丝:“……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成天吊儿郎当,屁点正经事都不做,你想干嘛?关起门丢脸给自己人看也就算了,你倒好,闹得网上全是照片!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我高大海的儿子没出息,跑去食堂打饭、给一群大学生烤羊肉串……”
“你知道他们在背后怎么笑话我吗?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厨子,没文化,拼死拼活赚那么多钱有个屁用,好不容易培养一个儿子,最后还是当厨子的命!”
“臭小子你给我听好,做事之前,能不能先想想你现在的身价!你早晚要接我的班去管集团那群人,现在闹笑话,以后有谁肯服你?高昱啊高昱,你是要存心气死我和你妈吧?”
高昱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无所谓道:“我妈才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她只会说家里也好久没吃烤串了,让我快去花园里支炉子……”
高大海被呛得半天说不出话,懊悔为什么要提徐梅。
那是他的死穴,多少年来,一直如此。
有关“父母爱情”,高昱也曾听说过只言片语——当然,不是从死要面子的自家老爹嘴里听来的。
徐梅是下乡支教的老师,会唱歌,会跳舞,还会说英语,当年追她的男青年能从村头排到村尾,灰头土脸的高大海搁在那群追求者当中,简直和掉进天鹅堆里的野鸭一样尴尬。
但他不甘心,想了个损招,开始装文化人。
成天戴着一副特意进城买的平光镜不说,还故意捧着诗集、名著在心上人眼前转悠,最后却连一封语句通顺的情书都写不出来,成了全村的笑柄。可不知怎么,白月光似的徐老师偏偏就瞧上了这个杀猪宰羊、替村里操办流水席的厨子。
那时候高家条件不好,徐梅生高昱的时候吃了不少苦头,后来身体也一直很虚,高大海始终觉得对她有亏欠,甚至还会迁怒于高昱——说什么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也不愿看徐梅受罪。
高家发迹后,高大厨变成了高老板、再变成高总、高董事长,但他数十年如一日把夫人捧在手心里,即便对厨房这地方深恶痛绝,但只要徐梅开口说想吃点什么,第二天他保准撸起袖子亲自下厨,把夫人伺候得妥妥帖帖。
高昱从小耳濡目染,对母亲一向尊敬。
他一直觉得这是受了高大海的影响,如今再一琢磨,恐怕自己受父亲影响的地方远不止这一点……
上梁不正下梁歪。
都是爱情大骗子。
想到仍被自己蒙在鼓里的小鸟儿,高昱唇角欲扬未扬,囤在眼尾的一点笑意被忐忑、惶恐、不安……冲散,最后,揉成一种很复杂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