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她说话,年轻男人露出了带着些惊喜和惊艳的笑容,带着点外国口音说:“真的是你。我是林早,我有你的照片。”
说着,他把手机屏幕对着迟暖,上面有张被放大的照片,那个搂着迟爸爸笑得有点傻的正是迟暖。
迟暖一愣,能从她的照片里挑出这张最丑的,她爸也是能耐。她礼貌地笑了笑:“你好,在这里碰见好巧。”
“是很巧。”
林早接了一句,这时候电梯来了,林早错后一步让迟暖先进,又手快且自然的按了层数,继续说:“我刚刚给你打了两次电话,正好和你的撞上了。”
迟暖有点惊讶了,看了一眼通话记录,果然有两通来自林早的未接,时间和她拨给他的一样。
太巧了。
“这不是巧合,是缘分了。”
头顶响起带笑的声音,迟暖抬头,林早正坦荡荡的看着她,没有一丝暧昧的意思。
想到沈非寒说林早最近才回国,普通话都说不地道,迟暖以为他不大了解国内的语言文化,但是如果特意去纠正“互相喜欢的人之间的巧合才是缘分”这一点,又显得尴尬且较真。于是,她就把这句话当成朋友间的打趣了。
反正从这次相亲的仓促来看,迟爸爸和林爷爷也都没当回事,大概率是两人说起自家孩子,话赶话了,就让他们见一面,权当是两家小辈认识认识交个朋友了。
到了七层,迟暖准备去茶屋,林早却站在商场指示牌前,说:“你吃饱了吗?”
迟暖:“啊?”
林早笑着说:“迟叔叔和你们打电话时,我和爷爷都在,他开了免提。”
迟暖:“啊?!”
迟暖尴尬得不行,大脑疯狂运转,回忆打电话时自己和亲妈都说了什么,然后就听到林早幽幽道:“你和你妈妈说我坏话,我都听到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都听到了迟暖那三声和她温柔的气质极不相符的“爸!爸!爸!”,他爷爷和迟叔叔还哈哈笑着说迟暖都快得相亲恐惧症了。
迟暖:“……都是误会。”
林早很理解很大度,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没关系,我爷爷之前让我去相亲时,也会对女方评头论足,觉得谁都配不上我。”
迟暖深有同感:“我妈也是,先是把那人夸个天花乱坠,然后又从那人身上挑出一堆毛病,我都不知道她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了。”
如果让沈非寒听见这话,肯定会说,其实没什么满意不满意的,天下父母心,在爸妈的心里,就算那个人再优秀,也配不上自家儿子/闺女,每一次给孩子张罗对象,都是一次情感和理智的博弈,心里苦着呢。
要不然她好好一个教养极佳的贵太太,能变成现在这个和迟暖一说话就忍不住怼人的样子?
都是迟暖给逼的!
如果迟暖和她姐迟初一样毕业就结婚,这种木已成舟的事上她还有纠结的余地吗?她早就开开心心的享受来自媒婿的孝心了!
林早看着迟暖,说:“阿姨满不满意不算数,你满不满意才重要。”
“你说得对。”迟暖对林早的印象很好,又因为两家的关系,直接把他当成和迟天一样的弟弟,有些话就直说了:“我以后都不相亲了,自由恋爱。”
至于心里路程,因为两人还不熟就没多说。
林早神色微顿:“以后不相了?”
“对。”
说完,见林早盯着她看,迟暖又对他笑了笑:“怎么了?”
林早也笑了,暗藏锋芒的眼神柔了下来:“我也不相了。”
迟暖点了点头,没问林早为什么不相,在她看来,林早还是个学生呢,出来相亲才奇怪。
林早也没有要再停在这个话题上的意思,转而指着指示牌上的各种标识问迟暖想吃什么。边问边笑,心中暗忖迟暖脸皮薄,连相中他了都不好意思明说,还用“我以后不相亲了”这么委婉的话来暗示,幸好他普通话没落下,听得懂。
他要体谅,后面也不能表现得太暧昧,免得她害羞。
只是他没想到迟暖也对他一见钟情,果然相亲这一活动顽强的存活在追求自由民主和个性的现代化大都市里是有原因的,有些人就是能一眼定情,缘分真奇妙。
迟暖的馄饨被沈非寒扣押了,这会儿确实又饿了,正好再过半个多小时就是饭点,她也没有瞎客气,问了林早有没有什么忌口之后,就选了一家火锅店。
这个冬天,迟暖不是在忙孤儿院的事,就是在咖啡厅西餐厅里和相亲男互挑,竟然没有吃一次火锅,实在是罪过。
当然,迟暖选这个也不全是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火锅的口味多、菜品也多,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选择余地大,非常适合林早这种刚回国的人。
两人各自要了个小鸳鸯锅,迟暖又给林早推荐了几种蔬菜肉类海鲜豆制品,点好后很快就端上来了。迟暖习惯照顾小朋友,就顺手帮林早把肉类和豆制品放锅里,说:“海鲜你看着放,蔬菜想吃的时候再放,十几秒就可以捞出来,蘸料自己调。”
但是吃火锅不能埋头闷吃,迟暖和林早边吃边聊。她不是自来熟的性格,但是林早这人很厉害,不知不觉就让人忘了初识的尴尬和疏离,和他相谈甚欢。
林早用大学为突破点,先自个儿说了几件大学时的事,和迟暖各自感慨吐槽了几句,又引着迟暖说了她上大学的事,然后话题自然而然的来到了现在她在做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暖暖的经历还蛮励志的~
*
林正宫:我要说明一下,我是在电梯口缘分了(偶遇)暖暖之后才根据两次挂电话的时间推断出她的身份进而看照片确认再进而叫她名字的,所以我对暖暖是一见钟情。
迟暖:我懂,你看上了我的脸。
嘤嘤怪:难道不是因为暖暖电话里的反差引起兴趣,又被暖暖的温柔撩到,最后被暖暖的善良和勇气打动吗?
我明明写了内在美,你偏偏看脸就被打动了,你的战斗力太渣了,我看错你了!
第3章 聊聊
迟暖说她开了一家孤儿院。
林早挑眉:“孤儿院?”
三年来,迟暖已经习惯了认识的人对她的工作表示质疑、不解和轻视,但脸上的笑容还是淡了淡:“对。”
林早发现了迟暖的态度转变,觉得她这样喜怒形于色还挺可爱,说:“做这个需要很大的勇气,我以为你这样温柔漂亮的女孩子会选择一份轻松体面的工作,或者在毕业后干脆做个富家小姐,结婚后做个全职太太。迟暖,你很特别,我很意外。”
我很欣赏你。
这句话有点上下级的意思,林早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的语气和神情已经表现出来了。
迟暖心情瞬间回暖,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这里得到肯定,她有点激动,火锅也不吃了,开始跟林早讲她的孤儿院:“孤儿院叫新阳,是迎来新生和朝阳的意思。前两天住进来三个小朋友,现在一共有三百八十六个人,八岁以下的有二百三十一个,八岁到十五岁的有一百一十四个,十五岁到十八岁的有四十一个。”
“他们都很乖,甚至比很多同龄人优秀,这是他们获得的奖状、奖杯还有手工课、美术课的作品,你看看……”
迟暖把手机掏出来点开相册递出去才发觉不对,她下意识就拿出了面对来参观的大老板和有意向领、养孩子的夫妻的态度,但是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林早接过火锅上方的手机,然后起身特别自然的坐到迟暖身边,说:“举着看手累,锅里的热气还会熏到屏幕上,坐一起看方便。”
“嗯,”迟暖没多想,凑过去一张张滑动相册里的照片:“你看看这些,孤儿不比别人差,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会比任何人都努力。有两个孩子的绘画天赋很高,半自学就拿过省级比赛少儿组的二等奖,这是奖杯和奖状,还有这个是……”
林早把视线从迟暖脸上收回,又被她的手指吸引住视线,停了几秒钟,才把视线落到屏幕上陪她看了一会儿,说:“为什么八岁以下的这么多?”
迟暖迟疑了一下,说:“是从隔壁区的孤儿院转接回来的。”
“新阳才开了不到三年,那个地址以前也是个孤儿院,但是那个老院长不仅私吞孩子们的补助和捐款,还挑选漂亮孩子卖给人做一些……不好的事来赚钱,因为和区里领导有勾结,所以一直没人发现。我大四的时候做毕设,想画一双让人震撼的眼睛,就来孤儿院取材,偶然发现了那里的事,然后就报警了。”
林早握了下迟暖的手,安慰道:“别难过,恶有恶报。”
迟暖非常赞同的点头,愤愤道:“跟老院长勾结的领导有好几个,权利挺大的,在区里差不多是只手遮天,在市里也有人。我当时被反咬一口,他们把我找过的那几个孩子打个半死,然后说我打着取材的名义虐待儿童,说我报警是恶人先告状、自作聪明。那里的孩子早就被打怕了,丢了半条命也不敢反抗,也不敢给我作证。”
“家里的公司也被牵连了,差点要完,各种监察部门一天三遍上门,刚应付过一项检查就有新的名头出来让我们暂停一切业务配合。合作伙伴见有人要整垮我们,都不愿意掺和进来,还有落井下石的。而且,民不与官斗,有人想帮忙也没用,还是林爷爷牵线,让我爸我妈寻了省里的门路,这才没事。”
其实是正好赶上领导班子换届,跟孤儿院有牵连的这些人的竞争对手利用这个事做引子,从孤儿院的孩子的去处查到区里、市里,一路查出了他们做过的不少恶事,把他们的关系网揪出来大半,最后成功的把省里的那个大靠山拉下马。
墙倒众人推,孤儿院的事也被曝光了,相关人员通通下狱。因为事态太严重,老孤儿院连整改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吊销了资格,里面的孩子被转到了隔壁区的孤儿院。
迟暖举起果汁,感慨说:“多亏了林爷爷帮忙,大恩不言谢,林早,我敬你一杯!”
林早对这件事不了解,但是迟家和自家渊源甚深,这是好事。他和迟暖碰了碰杯,笑道:“就算不是你们,爷爷也会帮。”
迟暖喝了一大口,晃了晃杯子,说:“不管怎么说,恶人自有天收。”
林早点点头,听她继续说。
迟暖见识到了孤儿院的黑暗和孩子们的绝望,毕业后决定要开一个能被孩子们当做是温暖的家的孤儿院,谁劝都不行。
她爸妈她姐她姐夫她弟了解她的性格,在知道她的态度后也不劝,跟着她一起忙活着孤儿院的事,几经波折把还未改作他用的老孤儿院买了下来,重新装修之后启用,也就是如今的新阳儿童福利院。
新阳儿童福利院本来是民办的,没有任何政府补贴,一应花销全靠迟暖拉慈善以及自家公司拨过来的名为做慈善实则是贴补女儿的大笔款项,维持得颇为艰难。
为爱发电半年后,新阳才与民政部门签订协议,有了规范的大规模的慈善项目和爱心人士定期来举办活动,确定身份的孤儿也被纳入了制度性保障范围,方便了入学就医等。
可是,紧接着,大半年前接收了他们这里的孤儿的那几家隔壁区的孤儿院就以均分压力的理由,把大部分孤儿退回来了。
健康的孩子被扣下,送回来的全是六岁以下、不能做任何工作创收的小孩儿,其中大部分有先天性或后天性疾病、残疾,都是没人愿意领、养的。
当时新阳的几个员工快气死了,质问过来交涉的人为什么不把大孩子也送回来。
那些人理直气壮的表示,这里发生的事太龌龊了,那些大孩子做了一年心理辅导,好不容易要走出过去的阴影了,回到这个伤心地岂不是要把他们刺激的崩溃?六岁以下的小孩子就没这顾虑了,他们太小不记事儿。
迟暖知道那些孤儿院是在甩包袱,因为这些有缺陷的小孩子被领、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长大了能出人头地的可能性也几乎为零,正常发展就是养到十八岁,在社会上吃几年低保,再被送进残疾人救助站,或者直接送到老年福利院等死。
而那些大孩子,平日里能做些串珠子、编西瓜网、分装桶面叉子、织帽子手套等手工活赚点小钱,不算是吃白饭,还好照顾、好管理,长大了挣钱了,一般还会反过来给孤儿院捐钱做义工等,养他们的回报率高。
但是迟暖不能不管这些小孩子,他们本来就是这个区的,如果她不接收,他们被几家孤儿院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能过什么日子?
所以,如今新阳的八岁以下的孩子占据了极大的比例。
第一次对着外人说这么多,迟暖说完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是林早这个人很有魅力,他往那一坐就让人很有倾诉欲,真是奇怪,一般不是温柔可亲的女性才会被人当成树洞吗?
难道林早帅气的外表下,其实是一位知心姐姐?
迟暖忍不住多看了林早几眼。
林早还以为迟暖口渴,体贴的给她倒了杯热水,没有就她接收这么多小孩儿一事发表什么看法,而是说:“国内没有针对残疾儿童的福利项目和培训吗?”
他说这话时很严肃,有不可置信还有隐隐的失望。
迟暖怕自己那番话让林早对伟大的祖国产生什么误解,赶紧说:“有的,残疾儿童有普及教育,各类成年残疾人有技能培训。从上世纪,国内的社会福利院就开始重建,如今一线城市的福利院窗明几净,房间宽敞,环境也很好。”
“民政部门在给孤儿院的基建和物资拨款时,既痛快又宽裕,只要中间没有猫腻,把拨款用在实处,福利院的孩子都能过得很好。”
“就拿新阳来说吧,这两年多来,民政部门的拨款加上社会爱心人士的捐款,足够让它完善各种基础设施了,很多来参观的家长和做义工的人都说这里的孩子的娱乐设施比私立幼儿园都好,康复设施也堪比大医院。”
林早:“既然没有资金问题,那为什么别的孤儿院要把小孩子送回来?”
迟暖很喜欢林早认真的态度,想了想,说:“本来送过去的时候,就算是友情援助,而且残疾儿童的教育和抚养压力很大,健全的孩子有来自社会的压力,督促着他们自强自立。残疾儿童不同,他们被社会允许无能、允许依靠、允许索取,并且,他们为了要自食其力而需付出的努力比健全人高出数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