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到的那会儿她就这么想。
高考完的当天,班里举行庆功宴,臣妍喝了些酒,因为毫无经验,醉得差点没能顺利从KTV包间出来,还是经由班级知晓情况的热心群众通知周泽航,才得以顺利回家。也是酒壮人胆,她一进家门,人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间看见端过水杯的男生,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可惜。
可惜,到头来还是没能和他做成朋友;同样可惜,她马上要离开这里去到他乡,或许一经成长,就再也回不到过往的日子。
于家庭是,继父是,他这个从天而降的哥哥也是。
“卓灼。”
不对。她发音含糊,酒精控制住舌头,态度却很郑重,顺着平日里两位长辈的思路,换了个叫法,真诚地撒着酒疯:“哥、哥哥,你能随便弹一曲吗,就当是临别的……”
临别的赠礼。
月色穿过天窗,又被不断流动的阴云覆盖。
太过难得的场景,就容易记忆深刻一些,饶是其他的生活细节都快忘了个干干净净,这次却没敢忘。
她闭上眼睛,仿佛一瞬间还在这间废弃的酒吧排练室,一瞬间又躺回了曾经坐过无数次的沙发……或许还有之前莫名其妙做过的梦,梦里的人是戴着口罩的,沉默又温柔,谁也没有说话。
……
“臣妍。”
“嗯?”
钢琴声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卓灼的样貌,出挑在皮相,绝在骨相。
眼皮很薄,如果轮廓不那么锋利,就容易被说是过分精致,好在,眉骨山根通通突出高挺,下颌线分明,正适合他冷淡周正的气场。
臣妍察觉到自己差点睡着,迷迷糊糊地抬眼,对上一双眼睛。
他还是没什么情绪,唯独,视角跟日常是上下颠倒——半蹲在地上,单手扶着沙发,自下而上,沉静地注视着她。瞳孔很亮,令她联想到海面上的残月微光。
卓灼抬起头,表情平静,距离却越来越近。臣妍反应不及,心跳都没来得及顿一拍,下意识就要闭上眼,然而动作错开,指尖划过,鼻梁处微凉,视野变得异常清晰。
原来是瞌睡的间隙,她的框架眼镜掉了。他的指尖自太阳穴拂过,轻得宛如羽毛。
可恶,她想,偏又听到他正儿八经地问:“还有想听的吗?”
“有。”
臣妍微微咬牙,坐直后试图扳回一城:“不要古典了,时间太晚,容易犯困……”
推了推眼镜,用以消退刚刚的错觉,道:“来一首欢快一点的吧。”
卓灼从善如流,顺势弹起时下视频正当红的拼接梗曲,臣妍听到第二节 才听出曲调,立刻没忍住笑说,“你平时原来也看短视频?”
她之前为了追热度,还特意用来当作上一期视频结束部分的BGM,效果还算不错,评论区粉丝们都很给面子地留言回复,说常年独树一帜的她总算跟上了热点。
他不介意她的直率,答非所问,凉凉冷冷,“我今年只有二十八岁。”
臣妍微微瘪嘴,一字一顿,“我、知、道。”
不,还是不要回到学生时代了,哪怕那会儿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荡,无所顾虑地逃课。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缓慢地走到钢琴旁,“还是现在更好……说实话,我可能不敢跟十八岁的你这样说话。”除非那日喝了酒,胆子比天还高。
卓灼没有接话。
琴声停顿的档口,臣妍靠在一侧,食指和中指充当先锋,好奇地随手按下一个音。
他静静地看着,干脆起身,轻轻按住她的肩膀,位置调换,变成了她坐在琴凳上。
“试试。”
臣妍噗嗤一声,没来得及因为突然的肢体接触脸红心跳,先笑出了声音:“差点想接‘试试就逝世’。”
很近的距离。
她闻到比车内更明显的檀木味,不过因为空间更大,稍微清爽了些。
卓灼没有碰她的手,只是微微俯身,一只手按在钢琴边沿,真就指导起她作为一个新人的手型,如何突出关节、如何发力……
其实,这些都是十年前就可以做的事情。
卓灼看她颤颤巍巍地弹着音阶,看她纤细的手指僵硬,做好的长指甲阻碍了发挥,又看着她泄了气,破罐子破摔,只留一根食指,“反正这样也能弹出声响!”
臣妍泄气又提气,信誓旦旦地望住他,狠狠地打包票:“请卓老师放心,下次我绝不做美甲过来,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