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楠曾经也认可这个过程。但她现在不乐意了。人遭逢大灾,会坠落,或者会重生。她选择后者。
梁晓昌无法适应路楠的冷淡和愤怒,此时也无法理解路楠说的话。
“……我看到结案通告了。”他没头没尾地说。
结案通告出来的那天,正是江一彤去故我堂大闹的时候。路楠的手机被摔坏,她回到沈榕榕家里才看到消息。警方的结论是自杀,遗书和社交媒体里的内容成为重要佐证。不信的人有,为她委屈的人也有,路楠看那些不认识的人们吵吵嚷嚷,只感觉他们说来说去都是同一种话。没有人动刀子,但她已经死了,死去的尸体化作符号、标签,供后来者随意使用。她没有资格抗议。
“这事儿总算过去了。”梁晓昌笑着说,“我们庆祝一下吧。”
路楠面对梁晓昌,就像面对周喜英一样,“温柔”的表壳不自觉又回到身上。这几乎已经是一种条件反射了。周喜英和梁晓昌总是能激起她这种无意识。好像她必须流露温柔,才能避免被他们抨击和抛弃。
路楠摇了摇头,一字字重复,斩钉截铁:“梁晓昌,我们分手。”
“……你跟你妈,还有你大哥商量过吗?”梁晓昌忽然问。
“分手而已,有必要吗?”路楠反问。
“我带你见过我的爸妈,家宴你也去过几次。”梁晓昌提高声音,立刻又压低,“你这样做,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路楠心想,他关心的居然是这种问题啊……真是有趣。她剥除“女友”的身份再去看梁晓昌,只觉得他言行里有种特殊的滑稽。于是路楠一点儿也不生气,很耐心地听梁晓昌发牢骚。梁晓昌说一句,她就在心里分析一次,只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渐渐生出不耐。
有人来买咖啡,临走时又回头来到路楠这一桌,很好奇地:“梁哥?”
梁晓昌顿时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几乎弹起来。
“我刚去找你,你不在。”两个年轻人都挂着实习生的工牌,“跟女朋友约会?”他们带着很八卦的笑。
路楠于是也冲他们笑。她的手支在下巴上,微微侧头。她知道自己这样的姿态是很好看的。因为年轻,两个实习生还不太懂得控制社交表情,探究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惊愕。
他们认出来了。路楠仍很文静、很甜美地微笑,那笑容确凿无误地表达着:没错,就是我。梁晓昌神情极度不自然,挥手让他俩离开。
“你笑什么?”他清走所有麻烦苍蝇,恼羞成怒,“让我丢脸,你很高兴吗?”
出门前,知道路楠去找梁晓昌摊牌分手,沈榕榕撺掇她演戏,演一个对梁晓昌毫不留恋的漂亮女人。路楠心想这倒不需要演,然后她想起了宋沧。宋沧老喜欢做戏,故意的,做作的。路楠起初不懂他的怪趣味,但现在晓得了:原来做戏这么有趣。
她用小勺子搅动咖啡,笑着回答:“高兴。”
梁晓昌像□□一样起伏胸膛喘气,半晌才缓和:“对不起,我那天说的话惹你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是一时口快,不是真的想让你伤心。我爱你的,你……”
勺子在杯壁上碰出轻响。路楠不回避,也不打算给他任何面子,她直接而残酷:“原来你心里知道那句话会伤我,但你还是说了。你是这样爱我的?”
“路楠,你真的变了好多。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跟我说话。认识你这么久,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脾气最好的女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那个不是我。”路楠说,“那个很听话,从来不忤逆你也不让你心烦的女孩子,不是我。”
梁晓昌只觉得她莫名其妙:“你这样对我不公平。”
为什么人都要在分手的时候才计较公平?好像把往事挖出来一件件称量,天平左右对称,完美平衡,爱情就可以得到继续发展的答案。若是梁晓昌想跟路楠计较公平,路楠有很多可以放在天平上比对的事情,但她完全不想讨论这个。
多么无聊。
“我不答应分手。”梁晓昌坚持。
路楠站起身,把一个纸袋子推给梁晓昌。里面是这三年来他们在一起的种种纪念,有照片,有珠宝礼物,还有无法退还而换算成的现金。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分手只需要一个人开口。”路楠说,“再见。”
从梁晓昌身边走过时,他抓住了路楠的手。这是他难得的主动,路楠有点儿吃惊:以她对梁晓昌的理解,梁晓昌是不会主动挽留的。在这段关系里占优势的是梁晓昌,他不可能放下自己的姿态。
“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他问。
邻座忽然咔嚓一响。路楠扭头,那两个男人正匆忙收起手机。她甩开梁晓昌的手,走到邻桌。
咖啡厅里所有人都看向路楠。她个子高挑,从小练舞,长手长脚地站着,模特一样漂亮的姿势。梁晓昌甚至顾不上掩饰自己的面貌:他从未见过路楠这么直接地面对会伤害她的东西。
“给我看看?”路楠笑,“拍得好看,就原谅你。”
男人不得已打开相册,当着路楠的面删除手机和云端的照片。
推开咖啡厅的门,风迎面吹来,路楠深深呼吸,只觉得神清气爽。
她还没回答梁晓昌的问题。
怎么回答呢?路楠边往前走边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