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罔象女系统,那是在稚产灵基础上诞生的成果。罔象女系统能反向读取稚产灵中存储的思维信号,并接受其他人思维信号的链接,将之导入存储思维信号,同时通过特制的信号放大转换装置,能使外界第三人通过旁观的方式,接受潜入思维信号的画面。”
听完一串复杂拗口的逻辑关系,茅场晶彦闭眼上眼又睁开,说:“这么说来,虚拟实境的实验室条件已经成熟,只是如何进行量产化的前景尚不明确。”
浅间弥祢自曝其短:“不,现行的罔象女系统其实连半成品都算不上。我们在思维信号的收集、读取和第三者接入上遇到了很多困难。”
除了boss之外,她几乎不与别人讨论自己的科研目的与困难,这还是第一次与同级别天才交流,说出自己在研究中的苦恼和困惑。而这人正如她想的那般适合。
茅场晶彦摩挲着下巴说:“量子物理……你在思维数据化方面遇到了技术天堑?”
“没错。稚产灵收集、罔象女读取的思维数据丢失很多,且完全没有规律可言,不能形成稳定链接;潜行系统对潜入者的素质要求极其变态,使用人数有严格限制;思维数据根服务器究竟以何种形式搭建也不确定。”
浅间弥祢耸肩,“总之,稚产灵探测仪和罔象女系统现在只是机密部门的大玩具。它们离虚拟实境的距离,大概有地球到太阳那么远吧。”
第20章
茅场晶彦合上资料。
这的确是划时代的项目,前所未有的壮举。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时代的门槛,也站在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很棒的项目。伟大,惊奇,令人不可置信的疯狂。”茅场晶彦毫不吝惜溢美之词,但紧接着话音一转,“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
他眼中闪动着冷酷的光芒:“虚拟实境的未来,全部赌在互联网和电子计算机的发展上。可两个超级大国把未来放在航空航天上,学术界则另有看法,连你的老师都赌未来属于生物医药,你凭什么看好互联网和电子计算机?凭笨头笨脑的超级计算机那点可怜的计算量?”
浅间弥祢将视线投向窗外:“这个世界的未来属于谁?有钱人,政客,学者,还是碌碌无为的普通人?”
茅场晶彦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科学家。”
“错。”浅间弥祢说,“未来属于平凡的人。”
茅场晶彦不赞同地皱眉。
浅间弥祢垂眼说:“航空航天计划是少数人的狂欢,它属于政客,属于军方,属于财阀,属于科学家,唯独不属于普通人。所以这个时代,它注定是霸主的玩具。
“遥不可及的东西,不会有人一直为它买单。但互联网可以,电子计算机也可以。茅场博士,你多久没关注过普通人的生活了?假如留意过,你会发现计算机和互联网一直在潜移默化改变这个世界,甚至改变人类的生活方式。
“这正是虚拟实境诞生的最好时代。”
茅场晶彦皱紧的眉头渐渐平展,他被浅间弥祢的话说服了。或者说,他本身就想让自己相信浅间弥祢口中的未来。
所以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
“你们有什么条件?”
浅间弥祢将另一份资料递给他:“签下保密协议就能加入我们的研究团队,上面详细列出了你能享受的级别和待遇。对了,这个项目一旦参加,不许退出,不许背叛。我想你应该有准备了吧?在任何国家、任何组织都如此。”
她带着厌倦的神情说,“我已经厌倦了每次和智障解释保密问题。在你之前就有几个没谈成的家伙,能力不大,小动作不少,连合理的保密要求都不肯遵守。”
茅场晶彦边审阅条款,边开玩笑道:“莫非保密要求很变态?强制我们从人间彻底消失?”
浅间弥祢否定:“消失?开什么玩笑,我们的项目可不是阴沟里的老鼠。”
她傲然说道:“虚拟实境注定自孕育之日起就活在万众瞩目下,我们的每一次研究进步都将引来世人狂欢,整个过程堪比恒星诞生。人怎么可能让太阳鲜为人知?”
青年大笑着在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太阳?”他边写边纠正道,“是世界(seed)!”
正事谈毕,主客尽欢。
茅场晶彦感慨:“你的老师是生物医药领域的领军人物,没想到你居然会选择投身计算机与互联网领域,研发虚拟实境。”
浅间弥祢摊手:“你不也放弃了高能物理,选择了虚拟实境?”
“那不一样。虚拟实境对我来说有不同的意义。”
“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如果不是为了愿望,我早就去干别的了。”
无论是大陆架振荡器,还是天基武器,都更符合浅间弥祢最初的研究目标。
——威慑全球,获得和平。
可最终她还是选择投身虚拟实境。
茅场晶彦也一样。
天才间的闲聊十分轻松愉快。
“你也喜欢看《银翼杀手》?”
“准确的说,是觉得里面的复制人很有趣。当然,电影原著小说《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的电子生命更有趣。”
“但说起电子生命,果然还是库布里克的《ai》最经典。人工智能,世界末日,赛博社会……人类终会将自己送上断头台。”茅场晶彦说,“也不知道我们研发的人工智能将来如何?会背叛人类吗?还是像小说家写的那样豢养人类?”
“或许吧,但人工智能真的比人脑更有未来?我不信。”浅间弥祢饶有兴致地说,“虽然人类的大脑只开发了10%是谣言,但人类大脑的奥秘至今也只揭开了一角。生物信息传递比电子信息传递更有效率,说不定电子计算机会被淘汰,你怎么知道人脑在未来没有成为生物计算机的可能?”
“人脑开发成生物计算机。你难道想说人类能通过将记忆上传互联网实现量子永生?”茅场晶彦嘲笑,“听起来是个很傻的主意,比永生水母的长生试验还离谱。”
浅间弥祢却有不同意见:“量子永生理论有什么不对?生物专家们可至今都没有找到抵达长生的途径。量子永生可是已经解决了部分难题,想想我们的计划,量子永生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你能解决虚拟实境的技术关隘,下一步就是量子长生。永生的大门正在你我眼前。”
茅场晶彦挑眉:“你认真的?”
浅间弥祢认真回视他的眼神:“等我十年,证明给你看。”
茅场晶彦再次大笑:“好。”
约好了!
告别茅场晶彦,返程时天色已晚。
贝尔摩德转动方向盘,熟稔地说:“晚饭想吃什么?”
浅间弥祢从手机上收回视线,捂着胃语气坚定地说:“回家吃,绿川给我熬了鸭肉山药粥。”
贝尔摩德扭头看了她一眼:“好。”
东京的晚高峰,路上车水马龙。红色莲花缓缓前行,浅间弥祢打开车窗,任凭徐徐清风从缝隙吹入。
贝尔摩德忽然开口说:“你不喜欢太空?可我分明记得你小的时候很喜欢看星星。”
浅间弥祢答:“喜欢的,只是现在不喜欢航空航天了。”
“为什么?我一直以为如果不是组织强迫,航空航天才是你的终生课题。”
“因为太遥远了。”浅间弥祢轻声说。
“谁能讨厌《星球大战》《星际迷航》里的太空?我当然也喜欢过,憧憬过,向往过。可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都在在地上,浪漫的星星却在头顶,它离我们太远了。”
车外流动的灯火倒映在她眼里,像流动的碎金。
“比起成为少数人的玩具,我更喜欢让每个人都能摸到星星。”
“我不了解科学研究,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贝尔摩德声音轻柔,仿佛怕惊醒孩子的美梦:“你会为每个人都带来新世界。”
“会有那么一天的。”浅间弥祢笑得很孩子气:“新世界的种子(theseed),茅场晶彦果然比我有起名天赋。”
她一语双关地说,“虚拟实境会为人类带来新世界。新世界里,一切都将洗牌冲来。”
风带走了对未来的某种期许。
“风水轮流转。这次,谁会站在上风?”
第21章
诸星大最近感到不安。
太平静了。
“乌鸦们”的日常波澜不兴到反常。
除了安室透的敌视,他没有遇到任何底层成员应有的困境。
没有试探,没有压榨,仿佛实验室中辗转生死的经历发生在前世。
新出现的金发女人如同昙花一现,很快消失在埃斯维因的生活中,好像从来没出现过。
日常出入训练基地,诸星大察觉到周围的气氛越发压抑。
参训面孔不断变动,顶头干部出现频率变高,暴力器械储备增加……种种迹象表明,组织即将掀起风暴。
外围成员不免骚动,有人选择明哲保身,有人想要搏命一拼。
诸星大想趁机探究,却找不到不安的源头。
他按捺急躁告诫自己:优秀的猎人要有足够的耐心。
趁着风暴尚未掀起,诸星大趁安室透忙碌的时候,外出和上线接头,拿到了埃斯维因的资料。
略过猜测,先翻看证据部分。
哈佛大学的入学申请上,黑发黑眼的女孩儿面容稚嫩,晶亮的猫眼浑圆,姓名栏写着浅间弥祢,年龄栏清楚写着十三岁。
再往后翻,正如他的猜测,fbi曾给埃斯维因发放过offer,那年她只有十六岁。
诸星大拧紧眉头,从头开始看。
浅间弥祢,十八岁,生于1972年日本长野县,亲生父母双亡。
因年代久远,纸质档案损毁,父母二人身份已不可考。
她一岁被归于社会福利机构,很快被浅间夫妇收养。
浅间夫妇,卡拉公司普通职员,因为女儿卓越的科研天分,在集团内地位火速上升,现旅居美国,在卡拉公司海外担任中层职务。
纸面上,夫妇二人的经历平平无奇,看不出什么漏洞。
诸星大点燃香烟,闭目思索片刻,将视线停留在浅间弥祢留学美国期间的官方记录。
十三岁,哈佛大学,全额奖学金。
何其才华横溢。
可为什么是哈佛大学?
哈佛在自然科学研究领域的有些学术地位,但那远比不上它在政治经济领域的成就。“乌鸦”究竟出于什么考虑,才会将它的心腹人才送入那里,而不是选择更好的霍普金森、斯坦福或者麻省理工?
诸星大开始回忆哈佛大学在生物医药方面的成就。
1962年,d
a双螺旋结构,诺贝尔奖。
1980年,d
a测序,诺贝尔奖。
视线下移。
浅间弥祢的老师一栏,赫然填的是1975年诺贝尔得主的名字,杜尔贝科。
他深吸一口气,辛辣的烟草味充斥肺部,带来清醒的力量。
烟雾缭绕中,视线继续下移。
十三岁,未成年日裔,家境平常,成绩却过分优秀。
诸星大想: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的校园生活一定不是一帆风顺。
果然,在浅间弥祢十四岁的档案中,他看到了波士顿警方内部记录。
警方资料详细记录了一个波兰裔帮派家族的衰败和灭亡。
悍然动手的是非裔帮派,起因则是非裔帮派首脑之女。
那个可怜的女孩儿被人在街头掳走,几天后她被人发现时,已经是一团面目模糊的烂肉。非裔帮派的首脑几乎发狂,找到罪魁祸首后立刻血洗了那个帮派家族——连着整个波兰裔社区一起。
猝不及防的波兰裔帮派全灭。警察在最后才姗姗来迟,收拾火并后的烂摊子。
而浅间弥祢,正是废墟现场被发现的可怜的幸存者。
诸星大咬着烟蒂,发现不止一处疑点:
那个波兰裔帮派的生意是以人口走私与贩卖为主,但他们一直以来很少对本地人,尤其是有身份的人出手,对浅间弥祢出手尚可以说是因为她是生面孔,但他们为什么敢对死亡的少女那么身份敏感的人动手,还被人抓到了把柄?
死亡少女被发现时已经是高度腐烂的尸体,没有任何可供辨认的标志,连波士顿警察局最初的官方档案,也只是草草记载着无名女尸的大致年龄、身高、族裔等信息,非裔帮派究竟通过什么途径确认了她的身份?
还是说,有人通知了他们?
无来由地,诸星大想到了组织。
成为埃斯维因的手下后,他狠补过不少生物试验知识,正好知道现在实验室和刑侦中都很流行的一种检验手段:
pcr技术,一种能够通过对比d
a,确定人身份的技术。
是的,又是d
a。
十有八九与组织有关,煽动非裔帮派动手的人选有了。可原因呢,原因是什么?
诸星大带着疑问,继续向下看。
警方笔录上如实写下了埃斯维因出现在那里的原因——那是从幸存者口中拼凑的真相:
因为人口贩卖行业竞争激烈,波兰裔帮派谋求转型,希望从劳动密集产业(人口走私与贩卖)变为科技型产业(贩--毒),于是他们掳走了刚入大学的浅间弥祢,作为组织未来的制毒师。
诸星大忍不住低声咒骂。
这太荒谬了。
一个孩子究竟要倒霉到何种程度,才会两次落入帮派分子手中,成为他们攫取利益、伤害世界的武器?
如果连养父母的身份都有问题,那埃斯维因简直是从小在谎言与背叛中长大的可怜人。
他看着fbi对案件的后续调查,忍不住面露苦笑:
几乎可以确定,那对收养埃斯维因的夫妇身份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