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时有火光闪过,那是枪械开火的痕迹。
越来越巨大的枪声,也盖不住远远传来的惨叫。
浅间弥祢被琴酒按在身后,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我以为……安南没有那么混乱?”
琴酒头也不回,直接以冷笑回答。
这世上何时缺少过纷争?
琴酒手下反应速度很快,衣衫不整抓着枪就冲了过来,大大缓解了防御压力。助理三人组速度也不慢,和他们几乎是一前一后,在一楼集合。
建立初道防御圈后,琴酒终于能松口气,指挥诸星大和手下组成侦查小队,外出探明情况。
诸星大表情冷峻,一言不发拎着步枪,跟上侦查小队离开别墅。
绿川光和令两个火力手被琴酒打发到楼顶,建立防护阵地。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哪怕把命搭在那里,也不许后撤半步。
安室透则被安排在第二道防线处,被准许向所有未经允许靠近的人开枪。
枪声越来越近,浅间弥祢觉得她甚至能听到受伤者倒地后的呻吟。
每次枪声响起,她都会猛地一颤。
琴酒瞥一眼脸色白到透明的小姑娘,示意伏特加给她一件外套。
这时,楼顶也开始响起枪声。
琴酒侧耳听了一会儿,示意除了基本防护,剩下的人主动出击。
本来已经变缓的枪声再次急促起来。
浅间弥祢抽了抽鼻子,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味道。
她轻轻戳琴酒的手臂:“你带的伤药够吗?”
琴酒说:“那要看有多少人活下来。”
浅间弥祢轻微打了个冷战,用大衣将自己裹得更紧些。
剧烈的战斗只维持了十多分钟,如果不是偶尔的零星枪声提示着所有人,一切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俘虏被获胜的暴徒们押送进别墅,鉴于场面太过血腥,浅间弥祢被请上楼休息。伏特加作为保镖守在她身旁。
一个小时后,浅间弥祢从琴酒口中得知了这场袭击的荒诞真相。
“哈?!当地人以为我是来进行大规模人体实验的刽子手?”
琴酒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没错。”他对浅间弥祢的总结予以充分肯定。
“荒谬!”浅间弥祢气冲冲地说,“我才是那个废除了人体试验规矩的人好嘛?这么离谱的传言是哪儿来的?居然离谱到让本地据点基层人员联合外围一起暴动!”
琴酒随手丢掉被血浸透的布料,示意把刑讯得到的口供递给浅间弥祢。
表情阴沉的安室透将情报呈上。
热腾腾出炉的情报只有一页纸,浅间弥祢扫一眼就看能看完,她只是不敢相信纸上记录的信息。
“一直以来,试验基地高层联合驻守本地的行动组,以治疗橙剂中毒为由要挟当地人上贡?”
“试验基地被改为血站后,强迫当地人定期大量‘献血’,且拒不支付报酬?”
“因为担心被巡查组发现违规操作受到处罚,所以在当地散布谣言‘新来的变态更过分,要拿孩子做人体试验’,引导即将爆发的本地人和巡查组产生冲突,计划暗中杀掉巡查组所有人?”
浅间弥祢表情木然。
再给一万种可能,她也猜不出今晚这场潦草的攻击,起因竟是如此可笑可悲。
她是不是该庆幸,建造这栋房子的水泥标号和碉堡一个等级?
误以为孩子即将被夺走的困兽们,可是已经计划好了要往别墅投炸药包的。
浅间弥祢心塞地捂住额头:啊,她就知道。
这就是乌鸦军团的真实节操。
琴酒狞笑着向对讲机下令:“半小时内,要么把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抓来,要么你们痛快给自己一枪。go,go,go!”
一身硝烟的家伙们立刻挤门冲了出去,好像屁股后面追着大魔王。
布置完一切,琴酒扭头对浅间弥祢说:“行了,你能安心闭眼了,快点上床睡觉。”
闭眼这个词,是不是有点可怕……
但浅间弥祢现在不敢跟气息恐怖的大魔王顶嘴,脱鞋上床裹紧被子,乖乖闭上眼睛,假装她已经睡着了。
这一夜过得太惊险刺激,浅间弥祢还以为她会睡不着,没想才闭眼一会儿,她就被睡意俘虏,跌入沉沉梦境。
光怪陆离的梦做了一整夜,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亮。浅间弥祢揉着太阳穴,困倦地从床上起身。
洗漱完下楼,在厨房看到绿川光在锅前忙碌。
浅间弥祢抽动鼻子:“厚蛋烧?”
猫眼青年温柔地说:“昨天睡得很糟糕吧?吃点甜食,它会让你心情好一点。”
浅间弥祢正举着筷子对即将出锅的美食虎视眈眈,闻言顿时露出笑容:“你说得对。谢谢你,绿川。”
绿川光笑容恍惚了一下。
浅间弥祢埋头苦吃,错过了助理复杂的表情。
早餐或者说午餐后,琴酒几乎掐着点出现在别墅。他从昨夜起就一直在为袭击的事收尾,连闭眼的时间都没有。
浅间弥祢歉意地看一眼空掉的盘子,对琴酒说:“你来晚了,要不等绿川再给你做一份早餐?”
琴酒干脆地拒绝了她:“别惦记你那些吃的了,跟我去试验基地收尾。”那些乱七八糟实验数据他可看不懂。
浅间弥祢站起来说:“带路,正好路上和我说一下血站实际情况。”
路上,琴酒简明扼要介绍了基地血站情况。
那帮连专业证书都没有的混蛋,过去是把骗来的人捆住打药,现在干脆直接把人按地上抽血。
浅间弥祢无力闭眼。
对橙剂中毒患者短时间抽取大量血液,还将血当做初级血制品贩卖。
双重草菅人命。
怪不得拿孩子做实验那么离谱的谣言也有人信。
因为那帮混蛋是真的能干出这种事的人!
“你打算怎么处置?”
“一人一颗子弹。”
“那些动手的基层和外围也是?”
琴酒沉默了。
浅间弥祢问到了这件事最棘手的地方。
被处死的蛀虫们都是脑子和学历至少占一样的空降派,一个本地人都没有。现在还活着的那些人,都是被压榨和欺骗的困兽,已经走投无路的当地人。
琴酒有些犹豫。
他当然也可以一人送一枚子弹,但那样做的话,这个基地和这条线就算彻底废了。以当今的国际环境,组织未必有能力再开辟一条新线路代替它。
浅间弥祢叹了口气,说:“提示一下,为什么过去这个据点的头头们那么过分,当地人就能忍下来,这次却忍不住了?”
琴酒神色颇为遗憾地说:“那帮垃圾拿解毒吊着这里的所有人,包括外围和基层的人,不得不说这是个好主意。但现在已经行不通了。这里的已经决定,哪怕不解毒,也要弄死所有外来人。”
浅间弥祢深深叹气,确定琴酒确实不想放弃这里之后,她提议道:“既然是为了孩子,那就一切都从孩子出发。
橙剂解毒作为福利,对基层人员和外围人员开放半价治疗通道;昨晚死掉的人,为他们家免费提供一个治疗名额,受伤的人,为他本人免费提供治疗。”
琴酒沉声说:“不可能,这里没有医生。组织不会派医生驻扎,连无国界医生都不会来这里。”
这算是现实版本的弗雷凡斯困境(《海贼王》)?
浅间弥祢疲惫地说:“所以我还有一个建议,为他们建一所孩子们的学校吧,培养医生的学校。”
琴酒认为这是异想天开,但浅间弥祢才是专业人士,他只能将信将疑,拿着当天下午才到手的建校计划,从头翻到尾,又从尾翻到头。
反复揣摩思量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浅间弥祢的计划居然相当有可行性。
计划建立的学校虽然针对小学生,但其实并不限制入学年龄,十六岁以内的学生都能接收。他们的课程也不是和平国度要学的加减乘除,光热力电,而是基础医药知识,只要能缓解日常病痛,就能从学校毕业。
琴酒暗中赞叹这个思路的巧妙。
距离橙剂出现已经过去近二十年,仍然留在当地的人们其实已经对毒剂逐渐变得麻木,比起伴生毒剂的威胁,他们更害怕近在咫尺的痛苦和死亡。
日常病痛才是当地人更害怕发生的事,寻常感冒、断胳膊、破伤风这些才是他们生活的大敌。
只要这所学校能培养出的蹩脚大夫能解决感冒、伤风、断胳膊断腿,当地人就不再会和据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基层成员和外围成员的孩子有了前途,这些好处足够买穷途末路的困兽们一条烂命了。
琴酒满意地照单全收,开始支使手下搭建学校。
浅间弥祢一点都不想管这里的糟心事,把作为教材的夏国书《赤脚医生手册》丢给琴酒后,一头扎进了实验室。
千里迢迢来这里,还冒着枪林弹雨的风险,她可没忘记来这里的目的:采集不同人种、不同健康程度的人群的思维信号差异。
浅间弥祢深吸一口气:此地形势严峻,不可久留。她又要开始赶工了。
第34章
琴酒再次用实力证明,他就是浅间弥祢科研道路上的一生之敌。
浅间弥祢正聚精会神调整稚产灵探测仪系统,忽然有人推门而入。
“你该休息了。”不出所料,进来的人是琴酒。
下一秒,连轴转了三天的稚产灵探测仪信号灯闪了闪,内里冒出一股黑烟,彻底没了动静。
“琴酒!”浅间弥祢握住超大号的扳手,脸色又臭又冷,眼刀嗖嗖往琴酒身上插。
这个扳手是她平时用来拼装仪器的装备,但比起来修理故障仪器,她此时看起来更想给琴酒来一扳子。
琴酒站在三米之外,“我可没动你那些铁疙瘩。”
浅间弥祢磨了磨后槽牙:“总之肯定跟你有关。”
琴酒冷笑,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只问一件事:“还能修吗?需要什么材料?”
浅间弥祢拆开外壳,被喷了一脸黑烟,看到闪着电火花,一股焦糊味儿的线路,她阴沉沉地说:“彻底没救了。”
军靴将地板踩得咔咔作响,走近的男人弯腰凑过来,拨弄了一下仪器,“也好,你也该走了。”
浅间弥祢皱眉躲开:“可数据还没采集完。”
琴酒直起腰,笃定地说:“采集结束。附近的人我已经全给你拉来做检测了。”
浅间弥祢说:“可是样本量不够……”
琴酒打断她的话:“这里刚经过一轮清洗,接下来还会继续发生变动。你已经不适合留在这儿。收拾好东西,我明天送你上飞机。”
浅间弥祢还想争取,琴酒盯着她说:“或者你更愿意让那三个混球留下来帮我?”
浅间弥祢立刻闭嘴。
彳亍口八。反正仪器也坏了,这段时间采集的数据也勉强够用。大不了以后再来一次。
接到撤离通知时,绿川光刚下课,闻言一阵恍惚,原来他不是来当老师的啊……
连手里的课本都没交,他梦游一样回房间打包行李。
回房的路上,绿川光碰到了同样回来收拾行李的诸星大和安室透两人。
“你们也接到琴酒的命令?”
诸星大沉默点头,打开房门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背包。
“三分钟后楼下见。”安室透匆匆丢下一句话,冲进房间。
绿川光在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
收拾孩子们送来的礼物时,他才发现自己把课本带了出来。
他踌躇片刻,眷恋地环视学生们送来的小礼物,只将一颗形状酷似心脏的石头放进口袋,留下书本和礼物,然后提起背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三人沉默地在楼下集合。
别墅外巡逻的武装人员看见他们,已经不像刚来时那么敌视,家里有孩子在学校的人,还会露出讨好的笑。
绿川光心脏抽动了一下。
他只教了这里的孩子一个月,却感觉时间像过了一辈子,那些血腥、背叛、黑暗仿佛已经离他很远,生活只有眼前的乡村,和渴求改变命运的孩子们。然而琴酒通知撤离的那一刻,梦境破碎,冷酷的现实重新浮现。
他不是组织干部皮斯科派往埃斯维因身边的“卧底”绿川光,不是安南偏远村落含辛茹苦的老师“光先生”,而是来自岛国公安的卧底,诸伏景光。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探明组织情报,捣毁这个庞大的跨国犯罪集团。
绿川光感觉胸口衣兜里的石头热的发烫。
埃斯维因,浅间弥祢。
冷酷,漠视人命,但也不吝惜为穷困村落挥洒希望。
越是堕落,越向光明。
何其矛盾。
绿川光想:她究竟是谁?来自哪里?想要做什么?
自己和零真的能从组织手中抢走他们的珍宝吗?
安室透不知道他能不能和景光一起将组织的珍宝抢走,但他知道这次一定能查到浅间弥祢的真实身份。
他们距离那个正确答案已经很近了。
一旦揭穿埃斯维因的真身,组织那庞大的脉络想必也会触手可及吧?
所以,此时的忍耐非常有必要。安室透黑着脸和诸星大坐在越野车后排,努力这么劝慰自己。
诸星大完全没把安室透阴沉的脸色放在心上,不过也有可能是压根就没看出来黑皮青年的脸色变化。
他正看着窗外渐渐繁华的景象,突然发问:“这是哪里?”窗外的景色看起来未免过分眼熟。
司机小哥指着那栋令诸星大眼熟的楼,用半生不熟的英语嘻嘻哈哈说:“照片,西贡时刻,有名。”
安室透阴阳怪气地说:“七十年代大名鼎鼎的美军撤侨,其中说不定就有你的同学亲戚朋友。这都认不出来,你真的是漂亮国人?”
诸星大森绿的眼睛看了金发青年一会儿,“真正的漂亮国人从来不关注国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