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什么,还没到头呢。”被疲惫压垮的中年男人说,“去年的时候,地价又涨了差不多100。”
浅间弥祢哑然:“……”这是自寻死路。
好半晌,她才说:“这已经不是疯了,而是在向地狱狂奔。”
“是啊,贪婪乃取死之道。”常泉希一郎苦笑,“大家都知道的道理,可人都是在陷入绝境后才清醒。现在,泡沫破裂,大家从疯狂的梦里醒来了。”
然而,现在已经没人能拉住岛国这架失控的马车。
“地价普遍降了40以上,最夸张的地方,直接下跌超过70。可银行的贷款金额却没有变……”
“如今东京都已经陷入混乱,有些家庭已经连饭都吃不上了。如果不是还有这一份工作勉力支撑,我都不敢想自己回变成什么样。”
浅间弥祢的视线扫过所有人:
惶恐、绝望、希冀、乞求……
她摇了摇头,在所有人骤变的神色中说:“外界的一切和实验室无关,下令放假只是因为你们已经连续加班三个月,身体和大脑需要休息。”
白大褂的研究员们争先恐后表示:“我不要休息!”“我可以无偿加班!”“我什么都能做!”“……”
“好吧,你们不想放假,明天就正常来上班。但今天必须提前下班。”浅间弥祢叹气,“好好休息,我不希望在未来某天,被某人手一抖加错的试剂送上天。”
惶恐的员工们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的离开实验室。
浅间弥祢用力捏了捏鼻梁,问唯一留下的得力助手:“经济形势真的有那么严重?”
常泉希一郎心中苦涩多得快从脸上的皱纹溢出来,“比您想象得更加严重。东京几乎人人背债,房子被银行收回的人成群结队流落街头,背负巨额债务的男人,要么离婚了,要么自杀了。再这样继续下去,东京恐怕只剩下两种人,死亡的人,以及即将死亡的人。”(2)
浅间弥祢吃惊地问:“连你都是?”
常泉希一郎说:“您对我有什么误解?每天都有银行家、企业家自杀,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实验室职员,根本抵抗不了这场天灾。”
时代的一粒尘埃,落到普通人头上都是一座山。更何况如今这等连国家都卷入其中的人祸?
浅间弥祢很难理解:“以你的能力和实验室开出的薪水,三十年的房贷,按时还清难道很难?”
常泉希一郎木然道:“如今哪有三十年的房贷。我家的房子,银行当初批了5000万元贷款,100年还清。如今别说失去工作,一旦我的工资缩减,还不清房贷,房子就会被银行收回。如果不想妻子和孩子失去财产,我必须背负债务离婚。到时候,您就能在东京街头看见我了。不,也许是鹤见川也说不定……”
浅间弥祢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来了。
广场协议。漂亮国通过这份协定将战后岛国积累的财富收割干净,岛国政府不肯承担民众破产的责任,反而想从灾难中捞一笔,将所有人的债务转移给重组后的银行。
从此,无数岛国人生死两难,只要活着一天,都要继续偿还天价债务。他们要一直为银行这个无情的吃人机器工作,直到被榨干最后一滴血泪。
“晴天借伞,雨天收伞”,控诉的就是岛国吃人的银行业。
第48章
将视线从试验转回现实后,残酷的现状令浅间弥祢不得不开始考虑更严峻的问题,人身安全。
比如:有人利用实验室的试剂报复社会怎么办?
p3实验室里保存了不少危险程度极高的东西,无论是试剂、病毒还是尚在探索的未知合成物,哪怕流出一点,都会造成一场无可挽回的灾难。
她可记得岛国后来发生过地铁毒气袭击事件。
经济形势如此糟糕,所有人的精神都濒临崩溃,这种猜测太有可能化为现实了。
“让大家暂时不用担心工资变动,我会和总部协调这件事。”浅间弥祢当即作出决定,“但相应地,所有其他福利全部削减。希望大家能够理解,也请你将这个消息和我的歉意传达给所有人。”
“谢谢您。”常泉希一郎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容:这是我最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浅间弥祢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空话安慰他:“别担心,一切总会好起来。”
然而她心里很清楚,岛国最疯狂进取的黄金年代已经过去了。
常泉希一郎苦涩地摇头,“变好变坏都无所谓了,我已经没有未来可言。5000万,100年……只要不失去这份工作,我甚至愿意代替小白鼠躺上所里的手术台。”
浅间弥祢暗自心惊。
常泉希一郎竟然有了这种决意。
如果被逼到绝境,这时有一根蜘蛛丝从天空垂下,哪怕蜘蛛丝通向地狱,他也会毫不犹豫抓住吧?
偷试剂、卖数据、下毒……歇斯底里陷入绝望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一直到坐上爱尔兰的副驾,浅间弥祢都保持着沉思的神情。
“别忘了安全带。”爱尔兰提醒道。
浅间弥祢回神,系上安全带,转头问爱尔兰:“你最近有感觉到什么变化吗?”
爱尔兰发动汽车,疑惑地说:“变化?没有吧。非要说起来的话,最近外围人手充裕了不少,这算吗?”
浅间弥祢蹙眉:“算。别的还有吗?”
爱尔兰耸肩:“最近道上的小崽子们特别疯吧。emmm,然后就是新进的外围成员素质都不错?居然能满足你当初提出的大学毕业的筛选要求了。”
浅间弥祢点点头,又自顾自陷入思考。
爱尔兰见怪不怪,不再开口说话。
轿车如往常一样转过十字路口,经过米花百货,忽然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车头上。
红白二色泼墨一样洒在车窗上。
爱尔兰条件反射猛踩油门!
“啊——”
“别跳——”
“死人了——”
街上刺耳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浅间弥祢急促地说:“停车!”
爱尔兰这才警醒,死踩刹车板。
因为紧急制动,轿车轮胎在马路上划出长长的痕迹。红色莲花跑车停下后,车头上的尸体才滚下马路,又引来路人一阵尖叫。
在弥漫的血腥中,浅间弥祢屏住呼吸,对爱尔兰说:“报警。”
爱尔兰看着血色玻璃外走近的人影说:“不必,警察已经来了。”
“浅间博士。”打头的警察是有一面之缘的鸣瓢秋人,他关切的弯腰问,“还能动吗?”
浅间弥祢无声点头。
成熟可靠的警官打开车门,将脸色煞白的顾问小心扶下车。
远离血腥现场后,浅间弥祢呼吸终于恢复正常。
“鸣瓢警官,您怎么在这儿?”
如果她没记错,搜查一课应该主要负责杀人、抢劫、伤害、性犯罪等强行犯案件?
鸣瓢秋人苦笑:“有人报警说米花百货出现死者,结果来了之后发现,死者是自杀。刚结案,出门就碰到你们的事。”
浅间弥祢眉头拧成一团:“当场结案?太草率了吧。”
上次见面还意气风发的警官颓丧地说:“没办法,不这样根本忙不过来。最近自杀的人太多了……”
浅间弥祢余光瞟过地上的血迹,“我们刚才遇到的那个……”
鸣瓢秋人苦笑:“不用麻烦你们去警局,很快就结束了。”
他摇了摇头,没有解释什么。
浅间弥祢很快就知道“很快”究竟是多快。
萩原研二脸上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脸上一丝笑影也无,在警察手账上记录下死者的跳楼时间、地点、位置等信息后,从浅间弥祢这里录了一份3分钟口供,然后就对目击证人放行了。
“萩原警官,你还好吗?”浅间弥祢说。
俊俏的警官一身倜傥被疲惫颓丧消磨干净,看起来像从咸菜缸里被扒出来,眼神都透着木然。
“啊?哦,原来是浅间小姐。”萩原研二挤出一个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抱歉,刚才没注意到是你,请原谅我吧。”
“你看起来不太好。”浅间弥祢直言不讳,“你该去休息。”
萩原研二用力甩了一下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谢谢,但抱歉我还不能停下。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怎么能只顾着自己休息?”
浅间弥祢的视线从萩原研二转到鸣瓢秋人,又从粉发警官身上转到木然离开的路人身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我作为警视厅顾问,有知道的权利。”
鸣瓢秋人揉一把脸,说:“都是房价暴跌惹的祸。从那该死的地价跳水开始,东京的报警铃就没停过。服药、烧炭、跳河、跳楼、割腕……几乎能没有救回来的人。”
“——他们连急救费都已经支付不起。”萩原研二干巴巴地补充道。
鸣瓢秋人深吸一口气,勉强打起精神说:“请注意安全,浅间博士。最近街上的流浪汉越来越多了,请保护好自己,尽量减少外出。”
萩原研二还想说什么,两人的对讲机同时响了起来。
两个地方同时发生了抢劫案,要求他们迅速赶到。
桃花眼青年充满歉意地一笑,连再见都来不及说,快速跑向摩托车。
浅间弥祢哑口无言,目送两个流浪汉警官离开。
刚才默默消失的爱尔兰这才重新出现,对浅间弥祢说:“这辆车会有人来回收,我开奥迪送你回去。”
原来他刚才离开,除了要躲避警察,也是为了调车过来。
坐上黑色商务车,浅间弥祢长长叹了口气。
“要乱起来了。爱尔兰,请最近盯着点实验室,我担心有人搞事。”
爱尔兰点头:“小事一桩。但埃斯维因,你真觉得事情会严重到那一步?”
浅间弥祢盯着干净的挡风玻璃出神:“三言两语难说清,你只要知道接下来官方势力会大幅度削减,各方势力的牛鬼蛇神都会抬头就够了。”
她很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是管人的那块料,和平时期依靠琴酒、诸星大和足够的项目做“胡萝卜”足矣,但接下来社会动荡,什么荒谬可怕之事都可能发生,这时候,必须有人帮她盯死实验室里那帮难搞得人精。
爱尔兰表情转为严肃,他从义父皮斯科那里听过不少埃斯维因的“光辉事迹”,尤其是那些目光精准、料敌先机的内容。
“会严重到什么程度?组织能在其中做些什么?”
浅间弥祢看着即将抵达的新居从树梢间冒出的一角,幽幽说:“什么骇人听闻的事都会发生,你很快就能看到。生意上的事让皮斯科小心点吧,如今最好稳字当头。至于组织会做什么?这就要看boss怎么想了。”
得到最想要的答案后,爱尔兰不再追问。
涉及组织核心的问题,不是他的身份应该知晓的部分。
黑色轿车停在挂着“浅间宅”门牌的别墅前。
这栋风格独特的独栋别墅,是boss为了浅间弥祢安全特批的安全屋。由知名建筑设计师森谷帝二主持建造,内有坚固宽敞的地下室,庭院里的花木郁郁葱葱,足以掩去建筑内的任何动静。
浅间弥祢打开大门,踢开鞋子,扑倒在沙发上。
打开电视,日卖电视台正播放着新闻采访。
荧幕上的漂亮女主持人神情担忧,举着话筒向观众介绍房地产现状,她身后是或呆滞或惊恐或愤恨的人群。
浅间弥祢长叹一声,关掉电视,揉乱头发。
地价、房价、房地产……全世界如今都围着这一件事旋转。
她滚了两圈,决定给宫野明美打电话,约明天一起去逛街。
宫野明美正好第二天休息,开心地答应了见面的请求。
安全起见,两人约在银座四丁目料亭。
再次走上四丁目街头,浅间弥祢愕然发现连这座销金窟都变得荒废不少。
往常熙熙攘攘的街上,如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橱窗里的展品依旧流光溢彩,柜员们的笑容却少了发自内心的喜悦,像一张张凝固的能面。
直到被侍者恭敬引入料亭,看到好友一如往昔,浅间弥祢才莫名松了口气。
“到处都是可怕的气氛。”浅间弥祢冲明美抱怨道,“太可怕了,让人情不自禁想逃回空无一物的空间。”
“因为最近大家的心情都很糟。”宫野明美叹气,“我还好,从不向银行借贷,没有背负巨额债务。但实验室里其他人就不一定了,连教授最近都脾气暴躁不少。”
她摇头说:“现在我倒是庆幸志保在国外了。如果她留在国内,我一定会买房子,想必现在也正为巨额债务焦头烂额。”
浅间弥祢说:“这也算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吧。但人心叵测,你仍要小心。”
宫野明美笑着答应:“放心吧,大家都知道我的钱全寄给了在美国读书的妹妹,没人打我的主意。你才是该小心的人。”
岛国教授的年薪,一般在1000万日元。浅间弥祢虽然没有教授头衔,但她牢牢把控着卡拉集团的实验室,实际上已经是实验室项目的“教授”,年薪绝对不会低于这个数目。再加上卡拉集团提供三餐住所交通,有心人都能猜到浅间弥祢手里有一大笔钱。
在如今穷疯了的人眼里,这笔钱是唾手可得的财富。
侍者轻手轻脚奉上菜肴。
浅间弥祢边抄起筷子,边回答好友:“别担心,我身边什么时候离过保镖?”
品尝到金枪鱼鲜美的滋味,她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