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端了一碗夜食来,“回老爷话,是您家大房的嫂子。来探病的。没待多长时间,夫人家二妹送出去了。”
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德行。
他和孙里正说过了,王家二房必定是要脱村的。
谁来都没用。
镇上的宅子在,落个户籍有何难?
这一处地方院子大不了算做庄子。
殊不知县里多少富贵人家都在乡下是有庄子的。
“用不着伺候,下去歇着吧。”
等人走了,王二麻子只吃了两口便歇了。
胃里空烧得厉害,可吃了两口就泛恶心。
想想,他不过是一个穷猎户出身,挣了几个毛利钱?让这些人眼红地一波波上来欺负。
村里势大,欺负他王家二房人丁户少。又是洗刷门户,又是大火烧屋,现在更是欠了他王家一条活生生的命。
这债,该还,不是吗?
以前挣钱是为了什么?
他想过。
为了给三叶子看病,为了让脆脆过上好日子,过了一家人不愁吃穿。
至于他自己,其实多少钱远没有那么重要。可脆脆坐在榻上,因为生意红利越多,左手抱着算盘,右手抱着厚簿子,小财迷一般眼睛笑弯弯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够。
那时便想,多挣一个铜板挺好的,至少脆脆是欢喜的。
可他不知利是两面开锋的。
一边悬着一家欢喜,一边却是如狼豹般的窥伺。
他想,还是不够好。
他要比脆脆还要拼,要将生意做到更大更强,要让这十里八乡提起王家二房恨不能捧在心里、奉做神仙。
村里人忌讳这生意,那他偏要做。
建屋舍,另起村落,修路造桥盖宗庙请菩萨,更多人因为他致富起家,人人敬王家二房,便再不会有如今日一般,动辄受人欺。
却唯独花溪村困在当中,让其穷苦、让其一辈子再无兴旺机会、子子孙孙嚼着这口神仙气吊活着。
他做得到。
也希望这村里的老人们长寿活到那一日,眼睁睁看着自己子息因他们的罪孽一辈子烂在这滩名叫穷的泥沼中。
——
天一亮,庆母便到了小院子。
本来她是想带着三宝来,三宝长大些,成日里笑眉笑眼睛,瞧着可乐。兴许能引得大姑娘高兴些。
可临出门被二闺女说了一顿,顿知自己昏了脑袋。
大闺女刚失了孩子,这时候抱着三宝,可不是往心窝了扎刀子嘛。
她是过来人,最知道这段时间是大闺女和女婿煎熬的时候,若是两两对看互相责怪,难免成了怨怼。
所以便常来看看。
距离那天已经过去五日了,大闺女坐小月子,女婿不叫出门,只卧床养着。庆母不抱三宝了,手里也不空着,却提了一食盒。
里边是加了红枣、枸杞等温补药材的一罐老母鸡汤。
到了跟前,正巧和外家大嫂子碰到一处。
庆母知道这几天珍珠在工坊里做事,道:“今日是你来送的?”
朱大娘子见了小姑子心里发虚,生怕被发觉什么,不敢抬头看人,道:“可不是嘛。她在那处,三小跟着二麻子学呢,我不放心两孩子,送了一程。到这跟前想着来看看脆脆。”
王丰听敲门声,将二人引进去。
庆母又是哀叹,“可不说了,脆脆倒是心宽,这两天有笑容了,实在是我心疼那没出世的娃娃,一想起来就想骂人。”
朱大娘子虚扶着人进门,看她脸上神情不忿,试探问起,“要不说王二心伤了。这可是两人头一孩子,叫这村糟害了。听说是闹得要脱村里户籍,有说落在哪里?”
“哪里是说脱户籍就能脱开的?现今是太平年,官府松散些,但也不是谁想动户版就能动的。在村里是粮户,脱了粮户能变成啥?”
其实这话是庆父在家时候嘀咕的。
庆母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反正在她眼里,人这一辈子靠庄稼生,地在哪里,人就哪里活。背井离乡,祖宗的魂也在天上荡着呢。那可是大不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