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眉目,怕是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勾勒得如此细致入微,可陆暄压根就没听说过有哪个人可以这般得天独厚,可以那般细致地去观察她的眉眼。
可转而一想,陆暄心中又泛起了几分酸涩和苦楚。
他似乎是忘了,苏婵自己本身,就是精工画学之人。
当年她之所以能在京城文坛崭露头角,便是因着那卷长达一丈的《太行山居图》,还有数幅珍禽异兽、花鸟鱼虫的团扇小品。
她能在京城号召文人南园雅集,说明她本身与这个圈子里的人就是有往来的,那么,私下里有那么些他不知道的蓝颜知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儿。
毕竟,他也不是她的谁,不过是国子监那么多监生当中,身份稍微特殊一点的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罢了。
……
这日天气闷热,陆暄坐在家里的小窗前,望着桌案上数张画卷发呆。
笔被他用得炸了毛,墨和颜料也被和得乱七八糟的,是陆暄自个儿见了也忍不住嫌弃的程度。
画中之人无一是她,却又无一不像她,然而陆暄是真的不会画画,每次画着画着,就自个儿放弃了,留了一堆四不像的半成品。
半月前魏王接了陛下密诏前去郓州查案,恰逢国子监六月田假,陆暄在家呆了好些日子,终日无所事事,便偷摸着学画。
没去赌坊也没去拂音阁,却也不觉得日子枯燥,只是每天到头来,都觉怅然若失。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总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陆暄正发着呆,魏王妃便来了。
还未进门,她便见着平日里那恨不能天天上房揭瓦的臭小子坐在桌前,眼神发直,桌上堆着一摞用过的宣纸,听陆暄院子里的人说,这几日世子用的笔墨纸都快赶上他过去一年用的了。
于是魏王妃忧心忡忡地赶过来,看着那一堆鬼画符似的玩意儿,神情复杂,“儿啊,你是不是病了啊?”
陆暄茫然抬头,就见魏王妃伸手覆上他的额头,一脸担心,“不会真是上回发烧落下了后遗症吧?”
陆暄:“……”
“母妃,”陆暄无奈地喊了声,推开魏王妃的手,“您真是奇怪。”
“平日里总念叨着让我好生念书,我这听您的话,您又要觉得我不正常。”
他重重叹了口气,不满抱怨,“做人怎么就这么难?”
闻言,魏王妃尴尬笑了两声,收回手,“主要你父王也不在家,难得见你这么乖顺,一时不太习惯罢了。”
陆暄轻哼了一声,却没像平时那般玩闹,看上去心不在焉的,神情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魏王妃最是了解她这儿子了,要说这还没个什么事儿,那才真是见了鬼。
左右猜他心思不着,魏王妃只好把视线落在桌上堆得乱七八糟的画纸上,她听说陆暄近几日请了民间的老画师上府,可瞧见他纸上画的东西……
人不人鬼不鬼的,都什么破玩意儿?
魏王妃抽出了一张勉强能瞧出人形来的,看了半晌,努力琢磨着夸他的词儿,话都到了嘴边,却实在是说不出半句违心的话。
便看向陆暄,神情一言难尽。
真要说,他爹那也算得半个文人了,也描得一手好丹青,怎么偏生,就遗传了她这双,拿不起笔杆子的手……
“画得很好,”魏王妃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下次不许再画了。”
又怕太打击他积极性,魏王妃赶紧补了句:“你这手吧,还是更合适拿玩刀耍剑,画画这等风雅事,咱们家有你父王就行了。”
“……”
陆暄脸黑下来,抓起桌上的笔,赌气一般,“唰”地一下扔出了窗外。
……
于是陆暄白天也不画画了,偶尔出门四处耍耍,偶尔陪着魏王妃练练武,好像恢复了以往的朝气。
魏王妃终于欣慰了,渐渐放心下来。
然而夜里寂静无人的时候,陆暄还是会偷摸把先前从秦四海那弄来的《嗅花图》和《小窗图》拿出来琢磨,有时候也悄悄地用笔去描摹。
都说勤能补拙,久而久之的,还真让他摸出点门道来,而且看得久了,越发觉得这两张图有些不太对劲。
“主子,您还在折腾啊?”
裴逸给陆暄换了盏亮些的灯,打着哈欠,“这都快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