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暄眉心拧成了“川”字,没说话。
“这是什么表情?”
苏婵笑起来,伸手要去拿,陆暄躲了一下,意思是不让,她无奈,“那你念给我听。”
“好。”
陆暄便把手上的这篇文章,耐心地、逐字逐句地念给了苏婵听。
少年的声音还不似后来那般醇厚饱满,却也低沉好听,带了年轻那股子张扬活力的腔调,光是听着声儿了,便叫人忍不住弯了嘴角。
苏婵手撑着额头靠在枕上,温和望着眼前难得认真的少年,看着看着,嘴角的弧度竟有了片刻的凝滞。
似乎是觉着,眼前这个少年,好像比她刚回来见着那会儿,又长大了些。
他是习武之人,身形生得比常人高大,刚回来那会儿她就得仰着脖子瞧他,而近两个月他个子又往上蹿了些,约摸得有八尺了,乍一逼近的时候,的的确确会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而且是,实实在在的、成年男子的压迫感。
不应该再把他当孩子看了,苏婵这样想着。
人都说男儿二十而冠,可当初陆暄只有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能撑起半边天了,如今他虽才十六零俩月,却也已经,算得是真真正正的儿郎了。
“念完了,”陆暄轻吐出一口气,翻到扉页看了眼,“这个詹姓的书生,还挺大胆。”
“怎么说?”
“他有好几篇文章,都是在谈论汉武帝时的中外朝制度,虽然说得还算中肯,言辞也还算温和,但,他这不是明摆着讽刺如今的情势么?”
中朝即内朝,指皇帝的亲信和宠臣,可不就是暗讽外戚专政、宦臣干权?
陆暄翻看了两眼后面的几篇,“啧”了声,“你说他这几篇,是不是故意写给你看的啊?这要投给旁人被捅了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
“又瞎说。”
苏婵嗔笑了句。
大启重文好贤,早在高祖时期便立下了铁则,不允许子孙后代诛杀文人。
当然这只是明面儿上不允许,私下里弄死个名不见经传的读书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对那个位置的人来说简直如踩死一只蝼蚁那般轻而易举。
让陆暄稍微评价了一下这位詹姓书生的文章,苏婵便让他接着念下一位的。
两人这样配合着,效率倒也不错,后面陆暄渐渐上手,速度虽不及苏婵,却也让她轻松了不少。
“你看这人的文章,他居然不写任何对时政的看法,光顾着卖弄——”
声音戛然而止。
陆暄转过头,竟瞧见苏婵半倚着靠枕,睡着了,许是真难受得厉害,便是合着眼,眉心也是拢着的。
陆暄便不做声了,放下卷簿,小心翼翼到苏婵身边来,看着她额头的汗,正要替她擦去,外头丫鬟便端了盆热水进来,粗手粗脚的,一下便让人惊醒过来。
见此,陆暄皱眉看去,眼神极为骇人,吓得那丫鬟连连道歉,赶紧放下水盆和帕子,出去了。
“世子,”苏婵刚醒,眼里还有几分茫然,“抱歉,刚说到哪儿了?”
“没多少了,你先睡一觉。”
陆暄半蹲在她身侧,拧了帕子给她擦汗,声音有些懊恼,“就不该由着你胡来。”
“这叫什么话?”
苏婵没抗拒他的举动,湿热的帕子贴着她脸颊,离开时余了一阵清凉,她瞧着近在咫尺的少年,虚弱笑了笑:“你已经让我轻松许多了。”
陆暄抿着唇没说话,细心地替她把脸擦干净,又找人要了块干帕子过来。
这会儿苏婵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脂粉修饰,苍白得近乎透明。
女孩子的皮肤就是不一样,细腻极了,陆暄拿着干帕子给她擦脸,稍微用一点儿力都将她皮肤蹭得微红,他便控制着自己,特别地小心。
弄得苏婵哭笑不得,“擦个汗而已,怎么被你搞得像做针灸一样?”
“我怕你疼。”
陆暄实话实说,“我打小习武,母妃总说我下手没轻没重的,有时连父王都受不住,我怕把你弄疼了。”
苏婵微微一怔,瞧着少年认真又小心的神情,眼里有什么情绪化开。
她别过视线,淡笑一声:“没那么脆弱的,你不用这么紧张。”
陆暄没应,给她擦完脸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扔了帕子在旁,却见苏婵脸颊有些红,想着她怀里似乎揣着一个暖炉,大约是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