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垂着眼眸,神情带了几分惊怕之后的无措,又是自责,又是担忧,语气隐着几分委屈和无助,却又极力地隐藏着,顿时便让苏婵心生怜惜。
便又想到了上一世,林知南故去后的那个傍晚,他抱着她时,仿佛溺水之人在绝望中挣扎着,拼了命地要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苏婵当然知晓,那时的自己,已是他最后的支撑了,废太子的大臣们早便对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林知南走之后,陆暄调配了许多人来确保她的安危,甚至恨不能自己时时跟着她,稍微有点什么动静,便如同惊弓之鸟。
她心里是疼的,看到他那个样子。
思及此,苏婵终是不忍再同他计较什么,毕竟今儿这事,确实是她冲动了。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她温声安抚了句,犹豫半晌,终于还是解释了自己来此处的原因:“我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你。”
陆暄怔了怔,低垂的眼眸里仿佛融入了揉碎的星子一般,浅浅的笑意缓缓荡漾开来。
可他面儿上却丝毫不显,背对着她嘟囔了声:“我一大老爷们儿,有什么好放心不下的?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啊。”
陆暄:“……”
眼里的光亮瞬间湮灭,陆暄心头梗了梗,想忍着,可这话就跟魔咒似的反复在他脑子里回响,尤其苏婵说这话时的语气……简直,跟他母妃一模一样。
可他母妃多大?苏婵才多大!
陆暄忍了半天,两手一摊:不忍了!
“苏韫玉,”他转过头,咬牙盯着一脸茫然的苏婵,憋了半晌,“你冬月十五生的,就大了我半岁而已。你能不能别搞得好像我真比你小一辈似的?”
“我是你师长。”
“那你也跟我同岁!”
陆暄提高音量,猛然起身盯着苏婵,胸膛剧烈起伏。
他好像就听不得那两个字似的,每回听人强调,就觉得心口闷着的一团火“嘭”地一下被点燃,他真的不需要每个人都来反反复复地提醒他这件事。
“算了,”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半晌,陆暄便自个儿别开视线,沉默片刻后,哑声同她道:“我不想跟你吵架,苏婵。可你总这样,我也会觉得难过。”
“你说你对我好,你心疼我担心我,都是因为你是我的老师,是长辈,你同我说你我之间不会再有师徒之外的情谊,我清楚,我都听进去了,所以你那天和我说了那些话之后,我压根,就没再有别的想法了。”
“可我总需要时间去适应、去接受这件事情,我已经很尽力了。尽力到,我这次离开京城,明知可能要走许长许长的时间,却还是忍着没去找你。”
“我都清楚。”
陆暄攥着手,克制着情绪重复:“……我明白。”
“所以你不要再老是同我强调这件事,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
他顿了顿,低眸看向始终平静望着他的苏婵,突然自嘲而笑,“误以为,你这是借着提醒我,来警醒你自己。”
“……”
听得少年一番推心置腹的话后,藏在薄被下的手暗暗攥紧了身下的床单。
她听不得他用那样强装无所谓的语气说着这些难过的话,他一开口,苏婵便觉得自己好像罪大恶极似的。
无言片刻,苏婵轻声开口:“抱歉。”
“我刚刚只是顺口罢了,没有别的意思,”她抬眼看向陆暄,神色真挚又坦荡的,“抱歉。”
“……我没有要怪你。”
“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你每次说这话,都像是故意要跟我撇清关系似的,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让你避之不及。”
苏婵笑了声,声音越发轻柔,“怎会?”
陆暄这才定了定心神,缓缓吐出一口气,闷声说了句:“那你以后不许再同我说这种话了。”
“好,不说了。”
又是一阵无言,苏婵看向陆暄,突然想到今儿经过那片密林的时候,有一支箭钉了一块衣料在树上,听魏王府的侍卫们说那是陆暄身上的。
便问他:“你今天……有没有受伤?”
“有啊。”
陆暄重新回到她榻边坐下,没挨得那么近,刻意保持了几分距离的,“那帮兔崽子放暗箭,我躲不过,衣服都让他们给撕破了。那可是我目前最喜欢的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