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概,比杀了她还要痛苦。
想到这里,赵琳琅缓缓闭上眼,哑声说了句:“对不起。”
没有回应,他不确定苏婵有没有听见。
苏婵没有与他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你猜到我会来找你。”
“难猜么?你哪回不这样?凡事都要当面问个明白,做个了断。”
“你还挺明白,”苏婵平静望着桌上的烛火,“早些时候齐尚还与我传信,说离京前要见我一面,突然夜里他便动手弑君,这其中,有你的手笔吧。”
沉默少许,她转过身,“是广宁侯吧?”
赵琳琅没应声,静静看着她。
“魏王爷一贯心慈手软,长公主又向来疼爱两位胞弟,陛下已经下诏传位,天下和平易主,以王爷和长公主的性子,大约也不会真的对陛下赶尽杀绝。”
“你如今的身份入不了宫,便通过广宁侯向齐尚传递了这个信息,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位仇人能得善终,而我又急着送他离开京城。他担心这样一来,自己会错失忍辱负重多年换来的唯一一次报仇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在今夜动手。”
苏婵平静地陈述完,声音始终没什么起伏,仿佛不带情绪一般。
赵琳琅没承认也没否认,只道:“我早提醒过你,齐尚那个人不是能轻易被人掌控的。”
“是啊,我也早应该想到,你的心思不能以常人的方式去揣摩。你既恨前世的太子,也恨我,哪怕是为着你自己将来的仕途,也断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么好利用的机会。”
苏婵淡淡一笑,语气不带温度的,“失策了。”
……
陆暄急急赶回时,天快亮了。
守在门口的几人看到他,立刻要行礼出声,被陆暄抬手打断,压着声音低语了句:“你们先下去吧。”
门虚掩着,有光从缝隙里透出来,陆暄没让人留灯给他,整个人就那么没进了门前的黑暗之中,双手微微攥紧。
里面的人却浑然不知。
“如今长公主被逼幽禁,广宁侯与各世家拥护陛下登基,有齐尚弑君的先例在,日后外朝众臣必定会想方设法地铲除宦臣,如此一来,皇权便轻而易举地被世家操控。”
“赵琳琅,你是要整个朝廷乃至大启的江山都为你的私欲陪葬么?”
赵琳琅没说话,眸底压抑着翻腾的巨浪,却是如鲠在喉,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
她提防他,但凡什么异动都将他往最坏之处想,此事赵琳琅以为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可心口还是隐隐泛着疼,莫名就有几分不甘。
可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随你怎么想吧。”
习惯了凡事都要与她争论辩驳,突见他又服软,苏婵一时无言。
其实父亲的眼光也没那么差,年少时的赵琳琅的确担得起“如玉公子”四字,他那会儿涉朝不深,没太多的心思,和多数寒门子弟一样,只想着好生读书做大官,光宗耀祖、造福百姓。
奈何家境贫寒,确遭遇过许多不公正的待遇,父母皆是心善之人,父亲又格外看重他的才华,总是能帮一点是一点,便是苏婵,也曾叫人偷偷在他桌下塞过品质好些的纸笔。
他那时心气高,常常因此而自个儿生闷气,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写封书信让下人与塞给他的那些东西一并还回来,叫他们不要这样了。
也曾是个温润明朗的少年啊。
究竟是如何,变成后来这个样子的呢?
苏婵叹了口气,缓了缓情绪,“时至今日,你还觉得当年太子处置你赵氏儿郎处置错了么?”
沉默许久,赵琳琅才哑声反问:“他没错么?”
“我父兄一案应由三司处理,他却不由分说,杀我赵家满门。若是你……不,”赵琳琅顿了片刻,自嘲一笑,“你当年,不也是这样恨上我的么?”
苏婵不想与他争论此事,“前世的恩怨,你非得带到今生来。莫说当年赵家一事事出有因,且现在他还什么都没做,何至于你三番两次下如此狠手?”
“你在问我?苏韫玉,分明是你,”赵琳琅深吸一口气,“是你自己放不下。”
“你本来可以一走了之,可你放不下。你明知道,没有你我的干涉,魏王登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有你没你结局都一样。可你害怕,你放心不下,你不想让他们父子走向前世兵戎相向的老路,不想让陆暄再去经历前世那样的痛苦。”
“你问我为何要对一个什么都还没做的少年下狠手,那么苏韫玉,你问过你自己吗?现在的陆暄还不是当年那个把你从狱中接出来的太子,他只是国子监中你父亲名下一学生,跟你非亲非故,你又为什么要帮他至此?前世的代价还不够惨烈么?为了他一个,如今还什么也不是的少年,你非得把自己搭进去,值得么?”
值得么?
这个问题,赵琳琅问过苏婵无数遍,问到他自己都觉得烦了,问到不用等苏婵开口他就能知道她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