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琅缓缓闭上眼,“次年仲夏,他孤身一人入金銮殿,逼得陛下退位,登基称帝。”
“他一个人么?”
“听说是,那时我已在蜀地,临死前得知的最后一个关于朝堂的消息,便是这天下已是他的了。”
说到这里,赵琳琅自嘲一笑,“所以,你我拼死相斗,纠缠半生,到头来不过落了个玉石俱焚的下场。这样的人生,有何意义?”
苏婵轻笑,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恍然大悟一般,“所以,你不止一次说要带我走,远离朝堂,远离京城。”
“你本就不该留下!”
他低吼,“你本不该留下,我清楚你,你从来都不属于京城也不属于朝堂!”
“那我属于哪里?”
苏婵平静反问,赵琳琅顿时哑然,心中纵有答案,却也说不出口。
“其实你说得也没错,我本不该在京城、在朝堂,既违背了苏家的祖训,又与自己的本心背道而驰。”
“可赵琳琅——”
“我为何会走到这一步,你不比我清楚么?”
当时苏婵走投无路又逢母丧,在狱中几近崩溃数次自戕未果,才被陆暄接出监狱,委以太傅之任。
赵琳琅闭了闭眼,从来不敢去想那时的苏婵有多绝望,只沙哑着告诉她:“我可以照顾你的,那时。”
“是我和我母亲对不起你,我本就做好了用我的余生来向你赔罪。火烧御书房本意是造势,助你假死脱身离开京城,以免去性命之忧。”
“可是……”
可是。
可是……
赵琳琅仰着头,一滴眼泪自他眼角滑落,淌过污浊的侧额,渗入他的发,带着悔与不甘。
“……你走吧。”
嗓音中压抑着痛苦,“苏婵,你再不走,等齐尚的案子顺下来,你、你苏家的百年清誉,势必会毁于一旦。”
苏婵在收养皎皎时,虽然已经让人抹去了她的身份,可这世上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加上她与长公主交往密切,广宁侯盯上她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可她总觉得自己有遗漏之处,按说以赵琳琅的手段,他竟然能这般算计,断然不可能让自己如今的处境如此狼狈,甚至没有后路可言。
于是,她视线又落在墙角那处干净的桌椅上,沉思半晌,“世子来审过你。”
赵琳琅没否认,“是。”
“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跟他说,我可以死,但你必须走。”
“仅此而已么?”
赵琳琅讥笑,“你慌什么?怕我告诉他,上辈子是他爹算计你杀了你?还是怕他知道,你前世是为了他的至尊之位送的命?”
“无论是哪一个,苏婵,只要他陆暄知道了,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苏婵眼神冷下来,“所以,你跟他说了?”
“我现在若告诉他,你还会走?前世他父子二人关系闹得那样僵,如今陆暄若知道这些事,以你的性子,你还走得脱么?”
这回,换苏婵沉默了。
屋内一阵死寂的时候,外头陆暄低头靠着冰冷的墙,手捂在心脏的位置,眉头紧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痛苦地闭上眼,双拳紧握,好似随时就要爆发一般。
可他还是极力地克制着,甚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片刻后。
“其实我一开始就知道,陛下绝不会废了太子。”
赵琳琅瞳仁一缩,倏然看她,“你说什么?”
苏婵不紧不慢地坐在墙边的椅子上,手指漫不经心地勾了勾桌上的烛火,灯火之下,她神情莫名多了几分晦涩,“昭阳殿闹鬼一事,是我为陛下出的主意。”
“宦官逼死皇后,是因为忌惮太子母族,想要借此打压并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你们都以为皇后一死,陛下唯恐日后生事,废了太子不过是时间问题。可事实上——”
“作为他与所爱之人唯一的子嗣,陛下压根就没想过要废了太子。”
“所以,赵琳琅,”她转而看向几近崩溃的赵琳琅,微仰着脸,神色半隐在昏暗之中,“上辈子,不是陛下算计了你我,而是我,算计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