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留到傍晚十分，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出去的时候，外面办公桌空无一人。
除了裴默的座位。
他仍旧坐在工位上，对着智脑显示屏，夕阳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橘光，他半垂着头，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打出一片阴影。
白玉兰在他旁边，亭亭玉立，让他稍微显得没那么孤单。
“裴老师？”纪初宁试探地喊了一句，“你怎么还没走？”
裴默抬起头望着她，揉了揉眼睛。
冷清的音色染上些温和：“有张地图想再细化一点。”
“明天再来做吧，早点回家休息，别把身体累坏了。”
纪初宁前世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去的，十分能明白长时间加班有多难受。
有一段时间她连续熬夜加班，结果在工位上突然晕倒，进了医院医生说是低血糖加劳累过度。
反正按照他们的效率，就算不加班，也能在预计的时间内完成制作。
因此她一般不倡导加班。
裴默手一顿，想了想，点头道：“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大家共事了这么久，已经比之前熟了许多，纪初宁也就没有拒绝。
两人从初游办公室里出来，并肩走在S星街道上，他们租的办公楼位于市中心，是S星最为繁华的地段之一。
天色稍暗，旁边的大厦都亮起了颜色各异的灯，路上的悬浮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路人大都行色匆匆。
裴默抬起头望着天际，天边弥漫着一片艳丽的火烧云。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片刻失神。
“宁宁。”裴默突然喊道。
“嗯？”纪初宁应声，朝他看了过去。
随着他仰头的动作，原先遮挡他眼睛的碎发也垂了下去。
纪初宁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形饱满，眼尾微微上扬，浅蓝色的瞳色像幽深的大海。
只听他说：“我好像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裴默回忆起五岁时，在无名星被收养，可过了五年，养父养母便有了他们的亲生孩子。
他性格沉默，朋友很少，父母的重心也全都在那个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身上，连老师都不怎么会注意到他。
裴默说不清这样的童年是好是坏，因为在那段无人注意的日子里，他自学完了学校里的所有课程。
然后他在那间狭小的图书馆里发现了编程书。
在那个连智脑都没有的地方，说不清他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究竟是怎么把无名星所有的编程书反复看完，加以理解的。
那时他以为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没人注意他，也就没人知道，他有这项技能。
再后来无名星出事，他来了S星，进了初游，做起了程序员。
亲生父母失踪，养父养父和熟悉的人死亡，裴默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活在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生存吗？
他找不到自我价值，之所以每天机械地敲代码，是因为他只会这个，为了饿不死。
究竟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
几个月前，他会以为，是见到柜子上那支玉兰绽放的时候。
可现在他却觉得，是他亲眼见证一个个更加鲜活的人物、更加惊艳的世界诞生于他的指尖，他亲自去攻克一系列技术上的难题，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的时候。
他突然就回忆起十三年前，那个天气炎热的午后，小小的少年在没有人的图书馆，翻开编程书的第一页，从内心深处迸发出的雀跃和惊喜。
他眼中的迷乱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我想用编程创造世界。”他的声音不再那样冷漠。
然而这话听着却多多少少有点中二，身于浮华之世，人人都在追名逐利，为了工资、为了升职加薪、为了生活撞得头破血流。
梦想似乎成了最虚无缥缈、最天真，却又最奢侈的东西。
裴默说完，自己都感觉到尴尬，睫毛颤动了两下，侧过头看向纪初宁。
对方却一脸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