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躁动如同瓜果中不断滋生的虫蝇、遮掩在一层触之即破的脆弱保鲜膜之下——后元帝病了。
这场病来势汹汹,前一日还只是宣御医入宫、诊出来是贪凉受寒,开几张方子调养一下的毛病。不料当晚后元帝便发起了高热,宫中太监宫婢忙前忙后跑了半晌、这温度却无论如何都降不下去,甚至惊动了后宫中长年礼佛、不问俗世的太后。
太后亲自赶到后元帝身旁,连夜宣了太医院的所有太医,甚至连今晚不当值、在自家府中休息的也被宫里来的人匆忙薅起、连衣服都来不及整理妥当便被夹在马腹上带到了宫中。
皇帝寝殿中一片静寂、连呼吸声也低不可闻,仿佛拢了一层沉冷的凝云。太医院几位平日里颇受重用的太医对视几眼,皆是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几分凝重之色。
这厢的太医们还没拟出个章程来,另一端几位成年皇子府上便已接到了消息,各自府中立刻亮起了灯来,心腹幕僚齐聚一团、商量起了属于他们的章程来。
第二日午时,后元帝仍是未醒。
京中官僚间开始有人暗中走动,隐秘的交易在心照不宣的消息往来中达成;军中隐约有了人事变动,几个军营间剑弩拔张的氛围一触即发;几位皇子借着探望父皇的幌子一个个朝着宫中奔去、在彼此对视里无声对峙。
所有人都在盯着来自明乾宫的消息——这场源于京城的混乱,起或不起,只看今日。
第62章 局势(一更) 若他日我倒下,那必然是……
楚家的氛围却一如往常。
楚窈原本听闻外面消息后还有些担心, 结果吃饭的时候看到自家老爹和老哥坐在厅堂中,一个比一个姿态闲适,她心中这点担心便慢慢落了下来。
“窈窈来了?”楚老爹正慢悠悠地砸着核桃, 见楚窈来了之后将敲好的核桃肉推给她, “今日用饭晚了点,给你砸了几个核桃, 饭前先垫垫。”
楚霁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今日怎么来得这般早, 饿了?”
“倒也不是。”楚窈摇了摇头,将核桃肉分作三堆,顺手推给了楚霁一份,“听到皇宫里的消息了,一时有点担心。”
——这话倒是半点不假。纵然她读了不知多少古言小说、造反宫变看了不知多少次,心中对目前局势也早有预料。可真切发生在自己身边的现实和隔着书页的文字叙述之间的差别宛如天堑。
京中这几日正是季雨来临前最热那几日,空气中并非夏日里艳阳高照的炎热,而是湿热中裹着层层潮气、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这天气却不是最让人窒息的, 隐藏在平静桎梏下的波涛才是最令人不安的——府卫、军队、六部……皇宫, 无一不有暗潮涌动。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楚镇笑了一声,摸了摸楚窈脑袋、轻描淡写道,“不就是陛下病了吗?宫里那么多太医守着,他还能好不起来不成?”
楚窈便低声叹了口气, 不是她对宫里面的太医没信心——而是不管从哪条剧情线来看,后元帝的寿数都不会太长了。
偏偏他这个皇帝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几个皇子都这么大了,他还不尽早定下太子, 反而像是养蛊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几个儿子斗。
不是楚窈说,一般这么搞的皇上, 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放任皇室内斗的后果,只能是相互消耗、几败俱伤,极大地损伤本国国力和皇朝安定。
南方的百姓起义才刚安定下来,北方的狄族外患还未扫清,更别提朝堂地方之间盘根交错的世家势力,也不知道后元帝哪里来的信心,一桩好事不干、偏要坚定地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奔——哦对了,军权也不全在他手中握着。
“倒不是担心他身体什么样。”楚窈分外坦然,“主要是他平日里放纵太过,担心他万一还没安排好后事、留下一堆烂摊子该怎么办?”
“这话你在我们面前说说得了。”楚霁卷起手中来信、在她脑门上敲了一记,“出去之后给我管好你的嘴。”
“嗷……”楚窈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虽然不疼,但还是条件反射性地嗷呜了一声,捂着脑袋闷声道,“这我当然知道,哥,我又不傻。”
“你说话就好好说,干嘛打窈窈呢?”楚老爹接过楚霁手中卷起的信纸,在他脑门相同的位置上也敲了一记,“好好说话。”
楚霁:“……”
他摸了一下被敲的地方,随后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不过,陛下确实是不能就这样出事,否则京中的局势会变得很麻烦。三皇子、五皇子、六皇子、八皇子那几处皆有异动,其背后母族也有所动作。”
“说句实话……”楚霁沉吟着看向楚镇,“我也是一直不明白,陛下到底为何不先将东宫立下,这样便是出了事,也总有人出来主持局面。”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儿子太多、又个个都不争气呗。”楚老爹不以为意地一摆手,“你看,就像咱们家——若是我出了什么事,那肯定是放手让你接班的。”
楚霁目光微颤,垂下眼睫低声道:“父亲正当壮年,还请不要说这种话。楚家军中需要你,儿子还需再多历练。”
“霁儿。”楚镇却一反常态、低叹了一口气,抬起手掌在他肩上拍了两下,“我亲手教出来的儿子,我自然是最了解不过,你已经长大了。”
楚霁抬起了眼睛,一时有些发怔。
楚镇一贯待他不甚在意的模样,此时神情中却隐隐带出几分骄傲之色来:“我的儿子,凭什么带不起来楚家军?若他日我不能上战场,那必然是你披荆挂帅、一马当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