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周文阳第一次直观体会到何为世家公子,也是他心中第一次出现这种嫉妒仇视混杂着自惭形秽的感觉。
他那时满以为以陆家的家世和陆小少爷的才学,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倒是不曾想过有朝一日陆家会被抄家。
实在是……让人痛快呢。
周文阳噙着笑意又饮了一口茶水,忽而听到门外侍从来禀:“老爷,门外有一少年公子登门来访,说是您的故人。”
少年公子?想必是钱家少爷了!倒不想他兑现承诺如此之快。周文阳登时大喜,忙道:“快请快请!”
说完又觉得不妥,为了表示自己的恭敬,索性直接道:“算了,我亲自过去。”
周文阳堆着笑脸快步走到门房处,一眼看过去却是愣在了当场。
日光下的少年身量笔直,恰如雪后青松,温雅从容更胜当年。
“陆、陆小少爷。”周文阳唇瓣抖了抖,不自觉地失声道,话一出口便觉自己反应太过,忙收敛了神情做出威严状。
“周寺丞。”陆泛朝他施了一礼,抬起眼睫看他,“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明明遭了难,他怎么还能如此高高在上?看着那双静如平湖的眼睛,周文阳心中忽然起了难以自抑的愤懑之意,又因其与昔年陆老爷的相似而忍不住感到恐惧。
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在水患案中所作所为……不!陆泛不能留!
“罪臣陆泛,你不是被发配陇州了吗?”周文阳抿紧了唇,色厉内荏地喝斥,“竖子安敢在此?”
陆泛神色微顿,从他的态度中读出了什么。转瞬之后,他如常笑道:“看来周寺丞还记得我,那你还记得我父亲吗?”
“不过一介罪臣,我虽还记得,可那又如何?”周文阳冰冷着语调撇清干系。
陆泛唇边携着的笑意淡了下来,声音徐缓中透着冷意:“周寺丞以为,我父亲是罪臣?”
“自然。”周文阳高扬起下巴,强作不屑道。
“景和六年,周寺丞尚且是乡中寻常秀才,五试不第,投卷于陆巡抚门下;景和七年,周秀才拜别陆巡抚,北上朝歌参加第六次春闱,当年阅卷之人为陆巡抚门下……”陆泛忽然笑了,细数起周文阳的发家史来。
那声音并不嘲讽,却叫周文阳莫名有些无地自容。
“春闱何等公平?这就是本官的真才实学。”周文阳扬起的下巴低了下去,张嘴反驳。
陆泛唇边笑意微嘲,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垂在袖中的指节微微屈起。
只是自陆家倾颓以来的种种冷遇讥讽,流放路上的道道斥责鞭打,到底是让曾经骄傲的小少爷学会了低头怀柔。
“周寺丞,我今日前来并无挟恩图报的意思。”陆泛重新挂起温雅和煦的笑容来,眉眼间显出几分诚恳之色,“只是希望周寺丞行个方便,容我收拾一番赣州水患中陆家遗留下来的东西。众所周知,大雍判决随前朝制度,案情结束后,容许相关人等收敛查封遗物。”
周文阳本想以规矩为名拒绝,倒不像他知道得这般清楚,只得转而揪着他的身份不放:“陆小少爷,哦不,罪民陆泛,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为何被发配陇州的你会出现在京都?”
“自是陛下圣旨召回。”陆泛答道。
听闻陆泛是被圣旨召回,周文阳心中惊了一下,转而又想起水患案范围之大、牵扯之多,朝中哪有人敢在这个关头触陛下霉头?
于是嗤笑一声,赶苍蝇般挥了挥手:“赶紧走赶紧走,我还能当作今天没看到过你。否则本官一个不高兴向朝中透个消息,等着你的就不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关门,不必管他。”周文阳背着手回了院中,琢磨着要把陆泛的消息透漏给谁。
不如就在钱少爷那边卖个好?钱少爷好像跟陆泛很不对盘。
陆泛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漆了朱红颜料的木门在眼前缓缓合上,面上神情平淡沉寂,看不出半分情绪。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楚窈暴躁地在一墙之隔的巷子里狠狠跺脚,“周文阳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亲亲不要生气哦。”系统给她安排了一个小风扇,飕飕地朝她吹着冷风,“前期男主角这边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呢,你如果每次都这么气,很容易被气死的。”
“我怎么能不气?”楚窈单是在一旁看着就替陆泛生气,周文阳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个角儿了?
“你看看他那个小人得志的模样,我好想跳出去打他的脸!平时看文遇到这种人都生气,更别说他现在真的在我眼前蹦哒?”楚窈捏紧了拳头,恨不得直接冲上去给周文阳一拳,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陆泛看起来好像很受打击啊?怎么办?”楚窈扒拉着墙角看着陆泛沉默,觉得有点难受,“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前面的记忆暂且不说,楚窈一路保护着陆泛回来,两个多月的时间自认还算了解他,也已经将他当做自己这边的人了。
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人被别人欺负???
楚窈怀着一种激烈的护犊子之情,脚尖一点便从瓦间掠过、踩着屋檐翻到了周府。
“宿主你做什么呢?”系统惊了,急忙劝道,“你冷静一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