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雪地里有风吹过来,吹得这句决绝之语,在祁景耳边反复激荡,落在心头,变成千万根银针。
剧痛袭上心头,祁景几乎要站不稳。曾经能拿起天子之剑、托起整个大兴的手臂变得无力。他一点点地,松开了姜柠的手腕。五指颤抖着,痉挛着,失去指挥般僵在身侧。
“姜柠……”
哪怕曾经病弱,人生跌入谷底,祁景觉得屈辱,却从不曾卑微。而现在,他终于感觉到了卑微,与虚弱。他虚弱得急需一剂叫做姜柠的药,可是对方,不肯给,他甚至不敢去要。
姜柠抬脚,一步一步地,走入祥和殿大门,消失在祁景的视线里。
祁景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院门的。万全抱着一捧白梅过来,见了祁景失魂落魄的模样,忐忑道,“皇上……”
祁景缓缓转头,看着那一捧白梅,道,“扔了罢,她不会要的。”就如同他的真心与乞求,她都不会再接受。
万全只觉得,这句话的语调,比那满天满地的雪还要凉,冷彻心扉。
另一边,西北大漠,贡神山北麓。
这是一处避风的山谷,因天然的地理条件,在此处形成了大大小小十几个温泉,因此这里的局地气候比别处温暖许多。隆冬时节,山谷外风沙凛冽朔雪纷飞,山谷内却是热气氤氲,顽强的植物开出奇异的花朵。
此时温泉周围,或坐或站或倚了许许多多的人,人们喝酒,欢呼,气氛比那温泉还热。
最大的温泉旁边,昌兰王身穿动物皮毛与丝绸、亚麻混合编织成的长袍,戴着兽骨和大漠宝石穿成的项链,长满络腮胡的脸上是爽朗的笑意。他朝坐在身边的男人举了举手中的酒杯,一口流利的大兴语,“将军,您觉得王妹舞姿如何?”
身处热情中央,南宫棠脸色依然清冷,只抬眼看了一眼温泉对面。
那里,一个身穿红衣的异域少女,正跳着热情的舞蹈,身上的铃铛叮叮作响。她抬手扭腰,如神山的凤凰神鸟一样灵动圣洁;她旋转,如火一般热烈,如玫瑰一般艳丽。
南宫棠再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另一边的南宫震。南宫震年纪渐长,精神不如年轻时好,此时喝了几盏酒,已经有了乏了。他接收到独子视线,只默不作声地瞥了他一眼,由着他自己处理。
南宫棠举起酒杯,还了昌兰王一礼,“公主的舞姿,自然是艳绝天下,无人能及。”
昌兰王被夸得十分受用,哈哈大笑起来,“我这个妹妹,是昌兰的明珠与瑰宝。而南宫将军,在我们昌兰人心中,像大漠的雄鹰一样勇猛,沙狼一样矫健,是一等一的英雄。昌兰人一向坦率,从不遮掩。我这个妹妹倾心于你,不知道将军怎么想?”
早料到昌兰王的这番话,南宫棠并不如何惊诧,只冷静地欠身行礼,“承蒙大王与公主错爱,只是在下已心有所属。”
昌兰王并不失望,笑道,“听说你们大兴的男人,可以拥有好几个女人。入乡随俗,我这个妹妹气量宏大,不会介意——只要你对她好。”
南宫棠又看了南宫震一眼,再度向昌兰王行礼致歉,“公主美丽尊贵,值得天下最勇敢的英雄。在下已与人约定,此生只有她一人,只怕不是公主的良配。”
昌兰王脸上的笑容这才淡了下来,十分可惜,“竟然是这样,只怕我的妹妹,要伤心了。”
南宫棠道,“是在下唐突。”
昌兰王很快又笑了起来,举起酒杯,“是真神没有赐给妹妹这个缘分,将军不必自责。我们昌兰男人,一生只爱一个女人。将军像我们昌兰人一样忠诚,是我们昌兰人的好朋友。”
南宫棠双手举杯向他致意,而后将酒一饮而尽。
昌兰王笑道,“将军的心上人,一定像草原的格桑花一样美丽。”
想到姜柠,南宫棠嘴角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她,是很美丽。”
昌兰王哈哈大笑,“敬勇猛的英雄和美丽的格桑花。”
夜色渐渐深了。风雪之外的天空,格外深邃澄净,璀璨的银河渐渐西移。
南宫震回了昌兰王安排的住所,南宫棠被热情好客的昌兰人缠着,又喝了许久的酒,这才离开。他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南宫震那里。
南宫震没有睡,沉默地坐在桌边,就着烛火,喝昌兰人特制的奶茶。
南宫棠关上门,跨步进去,而后跪在了南宫震跟前。
南宫震抬眼看他,没有说话,多年积累的威严气势缓缓压迫开来。
南宫棠并不畏惧,只是恭敬地低着头,“父亲,儿子已和姜柠约定好,等西蛮祸患解除,便带她离开皇宫,避世隐居。求父亲成全。”
先前温泉边的那番话,既是说给昌兰王听,也是说给南宫震听。南宫震也明白,所以在这深夜,默默等着南宫棠来坦白。
“胡闹!”南宫震脸色阴沉,猛拍了下桌子,“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南宫家乃是国公之家,清正严明,威名远播。南宫棠身为下一代家主,被他悉心培养,满怀期待,如今居然和别人的妾氏纠缠,那还是皇帝的女人!
“你昏了头了么!”
南宫棠依旧从容而恭谨,只说了一句,“我若不带她走,她会死。”
南宫震语塞,心里的怒气像打到了棉花上,发闷,却又无力,还有些惊讶。他想起了姜柠纯真烂漫的脸,这个小女孩儿,他看着长大,乖巧可爱,如同自己的小女儿一般,也是他认定的儿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