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危机已经过去,洪烈又点燃了火把,将全部心神放到祁景身上。那一支箭贯穿了祁景的肩膀,看位置与血液的颜色,应当没有伤及要害,也没有毒。但是要□□,即便不痛晕过去,也要出很多血。没有太医在一旁,他心里有些发虚。
祁景比洪烈更利落一些,或者说,更疯狂一些。他忍住喉咙里的痛吟,伸出右手握住箭尾,用力将箭折断。箭矢在血肉里挪动,带来剧烈的疼痛。祁景额头冒出冷汗与青筋,到底忍了过去。
扔掉箭尾,祁景粗喘了两口气,哑声下令,“继续赶路。”
眼下这种情况,侍卫有限,再分兵确实不妥,祁景看样子,也听不进任何建议。洪烈安排好了队形,一行人继续朝白马寺奔去。
白马寺大部分建筑仍然完好,只给贵客入住的那片厢房损失惨重,被烧得乌漆墨黑,特别是姜柠的那一间,几乎只剩空架子,残破的床柱与木柜下,伴着污水的灰烬堆在一起。
天色渐渐亮了,漫天铅云飘下点点白絮,在西风中翻转,竟是下起了雪——倒春寒要来了。
祁景在逐渐变大的风雪中,一步步走近。他看不见满院的人,看不见跪哭请罪的皇后,也看不见一片狼藉。
他只是盯着那烧焦的女尸,眼睛被定住,怎么也无法挪开。
尸骨旁边有羽林卫找出的余物,几个烛台,耐高温的金玉首饰。那一支蝶恋花金钗,那一支芙蓉玉簪,分明就是姜柠常戴。
浅绿跪在尸骨旁边,满脸是泪,哭得快要厥过去。
祁景在尸骨边站定,负着手,仿佛仍是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帝,声音格外平静,“死伤如何?”
但是谁也不敢,在肩头染血的皇帝面前放松,小统领在女尸边跪了许久,硬着头皮道,“火是从昭仪娘娘房间起的,除了她,还有一个和尚救火时摔伤……”
下一刻皇帝忽然暴怒,扯住小统领的衣领,生生将不算矮小的男人扯得膝盖离了地。他眼里一片猩红,盯着男人仿佛盯着一个死人,因为动作肩头血流的更多也顾不得,字句从牙缝里挤出,“姜柠死了,为何你不去死?”
“满院只死了一个,为何死的,不是你——”
“为何!”
满院的人全跪了下来,不住磕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而唯一站立的人,龙袍染血,面容森冷如罗刹。
小统领吓得肝胆俱裂,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但生死关头,话还是下意识说出,“火……火是昭仪娘娘自己放的。昭……昭仪娘娘找了好几个烛台,倒了火油……”
祁景感觉,听到了什么碎掉的生意,也许是自己的心。他松开了手,那小统领跌倒在地,很快又跪好。
祁景转头,极为安静地看着那尸骨,想起了姜柠说的话。
“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原谅你。”
不想见,那便不见;不原谅,那便不原谅。他都可以依着。可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对他?
为什么?
不是最怕痛吗,痛在他身上都会哭,如今大火烧身,怎么不怕?
鹅毛大雪一片片落在尸体身上,丝毫不化,很快积累起来。祁景茫茫然想到,姜柠最怕冷了,夜里好几次被他冷醒。他抬手,想解下身上披风给姜柠围住,但是手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他想起来,他走得急,没穿披风。皇后一定穿了罢,她那么体贴,让给姜柠必然愿意。
祁景安静地转头。所有人都被这乍然暴怒乍然沉静的皇帝吓得大气不敢出,饶是皇后与皇帝十年夫妻,都没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又心疼又畏惧,举棋不定。
一片寂静中,万全终于姗姗来到。他一向缜密,第一时间觉察到气氛有异,可他刚刚得知的消息太过重大,他不敢不说。
“皇上,刚刚边关传来急报,护国将军他,殉国了……”
再也忍不住,祁景捂住胸口,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落在雪花覆盖的地上。红的红,白的白,霎是分明。
无力地跪在了那女尸跟前,祁景终于意识到,他的容妃,他的大将军王,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了。
*
南宫棠回到姜柠身边,两个时辰刚好。
姜柠睡得正香,南宫棠没有打扰她,只是坐在她身旁,听着她浅浅的呼吸,心里很满,而后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
姜柠被冰醒了。南宫棠在冷夜里待了几个时辰,还没暖过来,手指冰凉。
姜柠坐起了身,忍不住笑开,拉住他手臂,“你回来了?”
南宫棠也轻笑,“嗯,”
南宫棠手臂带着明显的寒气,姜柠又往下摸了摸他的手掌与手腕,俱是一片冰凉。她立即心疼道,“干什么去了,这么冷,到床上暖暖。”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绯红了脸,解释道,“我是说……我,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