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是公主啊。”阿离看向外面那一大片荷叶,“你出生就是公主了,住在这样漂亮的地方,不用愁吃不用愁穿,就算你嫁到羽城,他们也会看在你是一国公主的面上,不会怎么为难你。可是老百姓要为衣食住行,想方设法地赚钱,可能辛辛苦苦好几年,生了一场大病就都花出去了。你享受了特权,也应该承担起责任啊。”
公主哑口无言,“你,你一个小小食肆的民女懂什么?”
“我只知道,有能力就要有作为,不能逃避,不能装聋作哑。”
阿离起身,“我只是个小小食肆的民女,不懂什么大道理,就算我这么说,你不听我没办法。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会为你准备好红豆汤。如果有机会,你可以逃跑,但一定要去很远的地方,不然你可能会后悔。”
公主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阿离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目光投向莲池。
……
阿离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的样子,走过拱桥。
“怎么了?”
“公主不喜欢你。”阿离垂头丧气。
温泛夜弯腰看她的脸,“你希望她喜欢我?”
阿离反应慢了一拍,“不是啊,她是想让你帮她逃走,因为你是天上来的嘛,你不但会飞,还会打架,还能帮我烘干衣服,所以你肯定能带她去一个国主和羽城少主都找不到的地方。”
“确实可以。”温泛夜点头,“她求我,我会帮她,除非你求我。”
阿离眨眼,“温泛夜,你这么小气啊。”
温泛夜挑眉:“我哪里小气了?”
“你让我求你,不就是想把你给我的钱拿回去嘛。”说到钱,阿离转身变成财迷,摊开手,“我帮你见到公主了,我的金铢呢?”
温泛夜忍俊不禁,掏出钱袋,重重压在她掌心,“你数数。”
阿离掂了掂,收进怀里,“不用数了。”
“拿到这些钱,你就要逃离莲城,逃离高耀祖一家的控制了吧。”
换做之前的阿离,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
“我之前以为你们两情相悦,所以私奔了也算美事一桩吧。可现在我知道,她不喜欢你,她只是想逃避责任。我就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然后想到了自己,如果公主逃走了,我也逃走了,是不是对不起大家?温泛夜,我觉得自己也是那种对别人一套要求,对自己一套要求的人。”
“你和她不一样,你不用去想这些事。”温泛夜顿了顿,“我一直在找一个人,她为了救世,把自己弄得只剩一魂一魄了。如果等我找到她时,她还要为了救世把剩下的一魂一魄弄没了,我一定会……”
“会?”
温泛夜忽然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把阿离的发型都弄乱了。
阿离跺脚:“头可断血可流发型不能乱!”
“我一定会抢在她之前,把她要做的事给做了,翻天覆地也在所不惜。”
“你这叫封别人的路,让人家无路可走。”阿离好奇道,“既然你要找的人不是公主,那是谁啊。”
“你不是要搜集露珠吗?天快亮了。”
“你怎么知……啊,快走!”
阿离回得及时,小太监还没醒。她取来瓷瓶,涉水入池,小心翼翼地晃动荷叶,将露珠存入瓶中。
有温泛夜帮忙,总算赶在天亮前收集了三瓶。
阿离弃腌渍红豆不用,反其道而行之,将红豆放在新鲜荷叶里闷熟了,再用露水小火烹煮。
她有些困,坐在灶台前不住地打哈欠。
温泛夜接过蒲扇,“我来吧。”
阿离打起精神,拍了拍脸蛋,试着聊天驱赶睡意,“温泛夜,你也要走了吧。”
“去哪里?”
“去找你要找的人啊。”
“已经找到了。”
“啊?”阿离不解,“不是说不是公主吗?”
“你把雪莲花带来了。”温泛夜掀起灶台上小碗的盖子。
第一缕晨光穿透窗棂,像金子洒了一地。
小太监催促道:“公主提前醒了,正整行装。”
说着忍不住抱怨起来,“不知殿下在想什么,先前能拖一刻是一刻,今个儿一反常态起得这么早,大家都忙不过来了……”
阿离掀开盖子,“快好了。”
时间紧张,看着差不多了,阿离忙将瓷碗端出来放在食盘上,来不及品尝,跟着太监急匆匆走去紫微殿。
因是她许下的承诺,这碗红豆汤也由她端给公主。
殿门洞开,日光奢侈地匍匐在地上。
公主站在日影前,低头看她没有触碰到光的绣花鞋。
走出这道门,她就要坐上车銮,在百姓注视下离开这片生养自己的故土。
逃跑很难吗?总有对她忠心的宫女,总有肯为她掉脑袋的百姓。
“将红豆汤呈上来。”
阿离端着食盘,移步上前。太监要求她不许抬头,不许看公主。
于是她低着头看公主那精致的绣花鞋,金丝银线交错,珍珠玛瑙点缀,这样一双鞋,拆出一只来都够普通百姓忙碌十年。
瓷碗端起,和红漆底盘相触发出磕碰声,在这无边的大殿里回荡。
“这是什么?”
阿离抬眼,公主指着红豆汤上面飘着的雪莲花,“那是雪莲花。”
“雪莲花……生长在雪山上的莲花吗?”
“是,它长在苦寒之地的悬崖峭壁上,因颜色如雪,故名雪莲花。”
“这样一朵我用力就能揉碎的花,居然长在雪山的峭壁上?那采到它不也很困难吗?”
“是。”阿离实话实说,“哪怕是雪城里专门到雪山中采摘奇珍异物的猎人,也未必能采到雪莲花。”
“这样美的花,长在一个人烟罕见的地方,可能从生长到绽放再到凋零都没有人看见,很可惜。”
阿离忍不住道:“我不觉得可惜。”
嬷嬷:“大胆,公主没问话,你胡吣什么。”
“让她说。”
“就算没有人看到,它也绽放出最美的模样。不同于这莲城中养在池塘里的莲花,它每日与风雪作伴,却如此坚韧,峭壁不能阻止它绽放,这世间还有什么花能与它相比呢?”
公主愣了愣。
她让嬷嬷退下,看向阿离,“你昨夜说的话,令我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你说得对,我既然享受了这富贵,也应该承担责任。羽城就是我的冰天雪地,悬崖峭壁,但我也要像这朵雪莲花那般,不管环境有多么恶劣,绽放开去。”
她双手持碗,低头饮了一口。
阿离紧张起来。
公主久久没有说话,却见一滴清泪从眼眶滚落,砸进汤中。
“你用了什么?”
“荷叶上的露珠。”
“从我记事开始就和莲花相伴了,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啊,让我永远地记住故乡的味道。”
公主将瓷碗放回食盘上,“有朝一日,我要以尊贵的羽城王后身份回到这里。既然不能逃,那就去面对吧,这是你教我的。”
她转身,义无反顾地走进光里。
不多时,嬷嬷跑进来,“殿下告诉国主,你做的红豆汤好极了,就是家乡的味道,她这辈子也忘不了。恭喜你,国主要赏赐你了,可别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阿离好像在梦里,她成功了?
她脚下踩着棉花,到国主面前,膝盖一软就跪下了,还觉得在做梦。
公主已经坐上车銮,王后在一旁拭泪,两个兄长悄声安慰。
国主抬袖按了按眼角,看向阿离,“你做得很好,说罢,想要什么赏赐。”
阿离如梦初醒,连忙说:“求国主赐我婚配自由之权!”
“就这么点小事?”国主笑了,“吩咐下去,黄金百两,绸缎百匹,另赐牌匾,见者有如见圣躬!”
拿到圣旨时,阿离还有点恍惚,用力揉了揉,将脸凑到绢布面前细看,观察那还没干透的玉玺痕迹。
那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天底下除了国主和她自己,没人能逼她做任何事情。
她不用嫁给高耀祖了!
她可以留在莲城,不用离开故乡了!
阿离回到厨房,赵叔帮她把蒸笼堆到板车上,庆幸道,“我险些以为你要栽在这宫里了,当初你娘拜托我照顾你,你要是真出事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阿离把圣旨贴身存放,跟宝贝似的藏好,“多亏了赵叔,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要回去了,她四处找,没见到温泛夜的踪影。
他走了吗?
赵叔想起这号人来,“对了,你那个伙计以后还在你店里干吗?我觉得那小伙儿不错,可就是吧,你们俩不像一个世界的人。嗐,直觉,你当我瞎说吧。”
我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阿离手指按住嘴角,往上拉。
高兴一点啊,都拿到圣旨了,这以后就不用怕高耀祖一家了,他们肯定不敢和国主作对。
出了城门,阿离看见一个人站在不远处,似乎在等谁。
对方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怎么这么慢?”
他没走?
他没走!
阿离按捺下心底的喜悦,快步上前,“你怎么还没走啊?”
“你希望我走?”
“你不是要去找人吗?”
“我说了,已经找到了。”温泛夜看见她怀中露出来的圣旨画轴,“看来公主对你的红豆汤很满意。”
“你肯定早就猜到我会成功吧,不然你不会提前出来。”阿离眯起眼,手指晃动,一副“我看穿你了”的神情。
“是啊,我对你有信心,只要你想做的事,岂有做不到的。”
他真这么说,阿离反而有点臊,“谢谢夸奖啊,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不对,怎么又被他扯开话题了,“你走不走啊?反正你见到公主了,也找到你要找的人了,不用在我这儿当伙计了吧。”
温泛夜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你看我干嘛啊?”
“我说我找到了。”
“我知道你找到了啊,你——”
阿离呆住了,眨了眨眼睛。
她的手指慢慢转了个弯,指着自己,“你要找的人,是我啊?”
“第一眼就认出来了。”温泛夜笑了笑,“我说了,我又不傻。”
“我不认识你啊,我没见过你啊。”
“因为你只剩一魂一魄。”他眼里的心疼要溢出来了,仿佛是掉进清澈见底的池塘里的染料,弥漫开去,“这些莲花不是为青莲公主而开,是为你。”
阿离抓耳挠腮,“就算你这么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很难相信你啊。”
“没关系。”温泛夜牵住了她的手。
呀,他的手好大。奇怪的是,她并不抗拒,还隐隐觉得这是她等了很久的瞬间。
“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
纸鹤飘飘悠悠地落在窗台上。
打坐修炼的宁昆山睁开眼,下榻走到窗边,拾起这破破烂烂的纸鹤。
宁昆山皱眉。
从哪个世界飞来的,要不是有他给的灵压护着,早就散架了。
温泛夜上一次送信是什么时候?似乎是两百多年前。
每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他恐怕已经在三千世界里跋涉数千年了。
他捏碎纸鹤,文字化作一点点光,钻进耳中。
宁昆山听到第一句,瞳孔瞬间一缩,急不可耐地往万华殿奔去。
“我找到菱歌了。”
……
“客官这边请。”
“哎呀小温,不用这么客气,街里街坊的还这么见外。阿离一直叫我伯伯,你和她都成亲了,理应也叫我伯伯啊!”
“小温,要一份荷叶饭!还有红豆汤!”
温泛夜应了声好,走到灶台,将头搁在阿离肩膀上,“要一份荷叶饭和红豆汤。”
阿离摸了摸他的脸,“乖,去熬汤。”
“我不会。”
“我不是都教你了吗?”阿离张牙舞爪,“小心我找一个新的伙计取代你!”
温泛夜扁了扁嘴:“你凶我,你不爱我了。”
阿离:“……”
她到现在还没想起过去,全凭温泛夜每天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他们就成亲了,从白天讲故事变成晚上讲故事。
他摊牌后就换了一个人,时不时撒娇,全然没有初见时的高冷劲儿。
阿离与高耀祖的婚约解除后,高家人来闹过一次事,阿离拿起国主御赐的牌匾砸他们,把他们砸跑了。
听说那之后不到一个月,高耀祖就娶了何进的妹妹。鸡飞狗跳,家宅不宁,不过那和她没什么关系。
成亲一年来,只有一件事压在她心头。
如果温泛夜说的是真的,他有永恒的生命,而她只能活七八十岁,那岂不是很残忍?
让他看着她老去,死掉。
一只纸鹤停在了蒸笼上。
阿离揉了揉眼睛:“阿夜,这只纸鹤会飞诶,和你之前做的一模一样。”
温泛夜拿过纸鹤,亲了她侧脸一下,“你先忙。”
他说过纸鹤是九洲台修士传信用的办法。
所以,那是九洲台的信?
上面写了什么?
阿离满腹困惑,等到闭店,匆匆关好门后跑进卧房。
温泛夜坐在桌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阿离坐下了,“信上写了什么?”
“那个世界已经过去快三百年了,你的五师姐乔歌眉与她的丈夫已经去世,投胎转世,如今不知在何方。小黑投胎之后拜入九洲台门下,如今是筑基修士了,他等到了金丹期,就去罗刹海国,当他们的‘镇国之宝’。”
阿离哈哈大笑,“小黑还是那么有意思。”
温泛夜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