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谕瑧定定神:“周公子倒也风雅。”
穆元甫笑道:“倒是无关风雅。初时亦是不习惯,后来被大长公主府上几位朋友撺掇着,慢慢也就能接受了。”
冯谕瑧见他提及大长公主府上之事亦是如此坦然,一时又不禁多看了他几眼。
她很快便稳住了心神,若无其事地与之闲聊,不动声色间打探着对方之事。
也不知对方是心有警觉,还是心中坦荡,回答起来滴水不漏,让她抓不到半点不妥之处。
她再度啜饮了一口茶水,放下了继续探究的打算。
来日方才,无妨。
穆元甫不知自己已经在‘暴露身份’的警戒线边缘上来回蹦哒了几回,纵然是他千般注意,万般提防,连周季澄的笔迹亦提前临摹熟悉了,自以为是作了万全之策,只是哪里会注意到自己平日的一些小习惯。
那些小习惯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并非骤然换了具身体便能消失。
而在他还是大梁皇帝的那一辈子,会注意到,亦能有机会注意到他这些小习惯的,除了他最亲近的妻子,便是最恨他且有不少机会与之接触的人。
这晚,凤驾歇在了平春县城外的忘月居。
这忘月居名字倒起得风雅,实则不过位于半山腰的,用竹子搭起来的两座老旧院落,经过宫人侍卫的收拾后,倒也算是干净整洁。
连翘本是打算进城找平春县令,让他安排地方。
只是冯谕瑧却不愿意。这平春县穷不郎当的,何苦折腾人家县令,左不过她只是宿一晚,明日一早便要赶路,着实没有必要惊动旁人。
两间院落,一座被她安排给了冯谕袖一家,而她则带着虎妞、穆元甫住另一座。
她稍一思索,又让连翘等宫人不用侍候,好生歇息一晚,以便明日赶路。
连翘本想说自己不觉得累,但见她坚持,便与宫人侍候了她和虎妞梳洗干净后,这才带着众宫人下去歇息了。
很快地,不算大的小竹院里,便只剩下冯谕瑧、虎妞及穆元甫三人。
虎妞一进来就高兴得往小院里到处钻,清脆的笑声洒了满院,一会儿叫着‘这小竹凳没有周叔叔做的好看’,一会儿又嚷嚷着‘小竹篮虎妞也会做了’。
穆元甫无奈地摇了摇头,望向那个活泼小身影的眼神充满了慈爱。
冯太后嫌弃小姑娘吵闹,招了她到身边来,捏了捏那愈发圆润软绵的脸蛋,板起脸就是一顿训斥,直训得小姑娘眼泪汪汪,转身扑向穆元甫呜呜咽咽地哭着求安慰。
穆元甫有些不赞同地望了冯太后一眼,无奈地搂着小姑娘又是好一通安慰,才把小姑娘哄得重又高兴了起来。
看着小姑娘又再度高高兴兴地在屋里‘探险’,而那个只负责把人弄哭的,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凳上赏景。
他无法,只能进屋去,把小姑娘重又弄乱的屋子重新收拾妥当。
困在宫里久了,难得出来这么一回,虎妞乐得跟什么似的,看什么都觉得有趣,一会儿又指着院里某处空地,朝着认命收拾残局的穆元甫脆声道:“周叔叔,我家院子在那位置种了胡瓜,长得可大可大了,是虎妞种的哦!”
穆元甫‘嗯嗯嗯’地敷衍了几声,惹来小姑娘不怎么高兴的一声‘周叔叔’之后,又暗暗叹了口气,认命地回答:“周叔叔记得,长势很好的胡瓜,整条村子里,我就没见过比虎妞家的胡瓜更好的。”
得了赞同,小姑娘捂着小嘴‘噗嗤噗嗤’地乐得不行。
穆元甫看得心中欢喜,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脑袋瓜子。
大闲人冯太后透过窗棂看着这两人,垂眸拂了拂袍角。
这人,倒是真心疼爱虎妞,难为他还有此耐心哄着那闹腾的虎丫头。
她手肘撑在石桌上,望着屋里那一个像抄家一般到处乱翻,一个认命地跟在对方屁股后头收拾,瞧了半晌,终于看不下去了,扬声唤:“虎丫头,出来姨母教你认字。”
随即便听到小姑娘清脆的回应,紧接着虎妞蹦蹦跳跳地从屋里出来了。
眼角余光看到屋内那人,一脸劫后余生地长长松了口气,她勾了勾嘴角,又飞快地掩饰了过去。
趁着虎丫头被她姨母叫走,穆元甫连忙将屋里被弄乱的东西恢复原位。
毕竟他也没想过如今贵为太后的女子,会来干这些活。偏连翘等宫人又被遣去歇息了,他自然也不好再打扰,唯有自己亲自动手了。
好在他也不是什么生来的富贵人,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故而收拾起来也是毫不费劲。
不过片刻的功夫,他便将卧室里被虎妞弄乱的东西复位了。
他伸了伸懒腰,望了望院里难得有耐心地教虎妞认字的冯太后,山风拂过,引来枝叶的沙沙响声,石桌旁,小小的姑娘皱着一张小脸,结结巴巴地念着刚学的字。
坐在她旁边的年青女子,秀眉轻颦,不过还是按捺着认真教导。
他不禁低低地笑了出来。
半晌之后,又发出一阵怅然若失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