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温声道:“人与人之间终究是不同的,便如昔日虞映柳嫉妒我有的一切,对我屡下狠手,可真正本该拥有这一切的六哥儿却待我如胞姐。说到底,是有些人空读了诗书,心术不正,怪不到谁头上。”
“况且你留了他性命,今世后人也好、列祖列宗也罢,定能辨黑白,断是否,勿要再想这些了。”
两人已穿过正堂与回廊,一片缤纷桃粉色登时映入眼帘。正是花开时节,桃树成林,恍若给天青日暮与高耸白墙都笼罩上一层粉色的雾,肆意游移的云朵也聚出纷飞花瓣来。
恰一朵桃花飘落枝头摊在虞清梧掌心,她倏尔兴起,踮起脚尖将花簪进闻澄枫鬓间。
戏谑说:“不许再皱眉了,你瞧这花儿笑得多艳,不如你也学它笑上一笑?”
她的少年郎面色陡然愣怔,闻澄枫确实不皱眉了,换作一言难尽地嘴角微微抽搐:“姐姐,我是男子。”
“戴这粉嫩嫩的桃花像什么样子……”他嘟囔着就要将鬓间花朵摘了。
虞清梧连忙握住他手腕,不准他乱动,歪了歪头道:“古有四相簪芍药,你不过佩桃花而已,哪里不合适。”
闻澄枫纤长眼睫颤动,他是不会违背虞清梧心意的,于是想了一会儿,既然不能摘掉头顶的花,那么……
他旋即折下一朵开得最绚烂的桃花,抬手簪进虞清梧发间,说道:“人面桃花相映红,要配姐姐才好看!”
虞清梧见他终于展颜,才松开握他腕部的手,含笑抚了抚自己的发髻。
而闻澄枫望着她,女子一袭春衫轻薄立于花海间,风盈满袖,绮罗披帛飞扬拂过枝头,带落灼灼桃花三两朵,仿佛桃花仙子翩跹下凡。若非芬芳飘逸袭来,真叫人恍惚以为闯进了画卷中。
两人之后又在别院桃林中游玩良晌,趁着城门下钥之前,仪驾进入颢京城。
但如今已然回到宫中数日,除了每日用膳时分闻澄枫会来瑶光殿陪同虞清梧一块儿,其余时候往往连人影都见不着。毕竟他们离开颢京将近一个月,前朝积压了太多朝臣无法决断的事儿,只等着皇帝陛下拿主意。
闻澄枫几乎是住在了永泰宫的御桌前,没日没夜地批阅折子。
如此接连好几日,总算将事务基本处理完,只剩下最后一桩大事儿。
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的中正品评选授之年。
闻澄枫下朝后,留了众阁老在永泰宫议事。
他自离开望郡前夜,脑海里便产生了某个念头,这晌也懒得兜绕弯子,直截了当地开口:“吏部呈上来各州郡的品评推举折子,朕已经瞧过了,但一个问题想同诸位爱卿相商。”
“这里头所有人皆是男子,如今朝堂与地方上的官员也皆为男子。”他问,“倘若朕想借鉴南越,推行品学兼优的女子亦可选授为官的制度,你们以为,如何?”
几位阁老乍然愣怔,互相交换眼神,再三确认自己没有年老耳背听错。
殿内沉默良晌后,闻澄枫目光落在几人低埋着的头顶,催促道:“朕问你们话呢。”
“回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丞相头一个站出来不同意,“南越乃我大魏的手下败将,若非当初陛下仁厚,放过越王性命,又收临安以南为藩地,只怕南越如今早已亡得透彻。一个亡国前朝的举策,不值得效仿。”
闻澄枫淡声说:“可朕却以为,南越之所以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在于君王昏聩重文轻武,且又有世家勾结卖弄权贵,上梁不正下梁歪害得百姓困苦,与女子为官的举策无关。”
“陛下所言自然不错,可这选官制是从太`祖爷时期就代代流传下来的,定有道理在里头。”丞相续道,“那女子到底与男子不同,及笄婚配,在后院相夫教子,学识眼界难免浅薄些。要是把妇人之仁那套带到朝堂上……”
闻澄枫见他两撇眉毛拧得紧巴,顿时笑出了声,打断丞相话语:“没想到,爱卿也会有一叶障目的时候。”
丞相过半百的年纪了,被他讥讽得老脸有些挂不住,差点忘记自己后头要说什么。
但闻澄枫也没给他再反对的机会,随即启唇开口:“你们可别忘了,南越曾出过光熹、仪宁两位女帝,皆是开创了举国鼎盛的明君。反倒是末代这几位昏庸无能的,为男子。”
“可见,爱卿口中的学识眼界也好,中正品评依据的品行才德也罢,从来就不是男子的特属。朕意已决,这选授官员依旧是择优品评,但需去掉性别考量。”
内阁大殿再度陷入安静,众伙儿这下可算看明白了。陛下这哪里是要同他们打商量,分明是已然决定了此事,在今日告知他们一声而已。他们有异议可以提,但到底还得照办呐。
御史大夫认真琢磨着,其实陛下这些话拨开理学与世俗的禁锢来看,确实合情合理,反而丞相老头儿迂腐了。
他略微思索后道:“陛下,臣以为,此举确可试行,但却不是如今。”
“吏部呈给陛下的那份折子名录,是各州郡中正经由三年品评才最终定下的结果,若骤然推翻,只怕会寒了士族的心。而此番因靖福公主案,诸多涉事官员被惩处罢职,正是各部空缺人手之际,这些选出的人必定得用上。”
“臣以为,陛下不如将旨意传达给中正官,从下一度的品评开始变革,也算给百官及百姓逐渐接受的时间。”
闻澄枫手指搭在御桌轻点:“那便依照爱卿说的办。”
像此等推翻祖制的变革,无论朝内朝外,难免会引出不满声音。他想让日后入朝为官的女子能挺直腰杆,就要再准备得周全些,不能急于求成赶在这一朝一夕。
但话虽如此,可那品评授官是三年一次,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朝政能等三年,人却是等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