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雘慢慢地收敛了笑,抬手招来冯内侍,起身离去,走之前留下一句,“准了。”
也留下水榭内错愕的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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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水榭中不欢而散后,柴三妙依旧要去泰极殿陪侍左右,依旧是朝夕同食,只是柴三妙往往看了一圈,动筷甚少。
李雘冷眼旁观,也不管她,“既然不合胃口,冯内侍筹备菜品时,自己又不说。”
柴三妙倒答得理所当然,“内侍监侍奉的是大唐最尊贵的人,哪有贫道多话的余地。”
眼看她小鸟啄食一般,胃口不好,李雘开始担心她吃没吃饱,让冯内侍悄悄去盯着。
冯内侍满脸笑意的回来禀报,原来柴三妙回了清风殿,有阿鸳亲手做的小食伺候,哪里需要李雘来担心。
午间依旧伴读小憩,柴三妙再不上榻,她说她不困,刻意坐在毛毯圆垫上,离了一段距离。
李雘也没说什么,自己脱靴上榻,闭目养神,睡没睡的着,只有他自己知道。
两人在殿内相处,不像以往天南地北的聊天,现在时常是人在一起,却各干各的,冷清的氛围让冯内侍都在思考要不要在殿内加个火炉子。
柴三妙按时报道,到点就走的态度,刺到了李雘,终于在某一个徬晚柴三妙告退的时候爆发,他说:“明日起,若如宣召,女冠无须再陪侍。”
谁知,柴三妙轻轻答喏,转身就离开了泰极殿,头都没回,只隐约听见殿内传来茶盏砸碎的声响。
一声,两声,无数声。
吓得阿鸳心惊肉跳。
回廊上,柴三妙不仅不怕,还吩咐阿鸳,“连夜收拾行囊,明早天一亮就走。”
阿鸳疑问:“有何事需要这般急切?”
柴三妙说:“在我回长安之前,当然要把仙游观的事物梳理出来,不能留下一堆烂摊子让阿鸳独自面对。”
阿鸳听得落泪,柴三妙以为阿鸳压力大,连忙安慰,“仙游观乃皇家御观,如今清除掉扶风马氏,在岐州是一等道观,谁也不敢轻易得罪仙游观监斋,况且背靠玄都观,以后若有大事,上面还有李太真撑着呢,别怕。”
阿鸳怎么会不知道,她哭的是为她筹谋好下半生的除了她爷娘,就是柴三妙了。
柴三妙知道她家里拮据,自小便卖到玄都观中当小侍奉,如今一家人后半辈子也算衣食无忧了。
阿鸳心里的感恩,说再多也说不尽。
柴三妙抹去阿鸳的眼泪,“你忘了吗,你是妹妹,我是阿姊,五丈原上,若不是阿鸳舍命救下阿枝,哪里还有柴三妙活在世上。”
晨光微熹,柴三妙和阿鸳领着随从,大包小包带着,出了宫门,登上高檐犊车,去往雍城。
送行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消息禀告守在回廊上的冯内侍,冯内侍转身便走,去的却不是泰极殿,而是柴三妙离去的清风殿。
殿外侍奉跪满一地,冯内侍迈步入殿,李雘立在殿中。
冯内侍回禀,“女冠出宫了。”
李雘没什么指示,只是那背影让人想起孤家寡人四个字。
清风殿内收拾得干净整洁,仿佛从未有人来过,冯内侍明白女冠这是没打算回来。
李雘没有在清风殿内待很久,回了泰极殿照常批改奏折,召见要员,天子的公务一点没耽误。
暮鼓晨钟,女冠去了雍城一月有余,天子只字不提,问都不问,旁人也配合他当做不知道。
午间时分,李雘不再小憩,一直忙碌着,不想让自己空闲下来。
哪怕是一点点时间,无边的思念都会汹涌而来,将他淹没。
只有冯内侍能看见,李雘又活成了他初登帝位的模样,没有人能轻易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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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祆节一战后,安掌柜和法滋将粟特商会萨宝和假女冠,交给龙虎军审理。阿昏
由于民间的身份不便进入九成宫,安掌柜便和吐火罗商队众人都住在仙游观中,同时也以供养人的身份帮助道观清理残破。
柴三妙回到仙游观,主持事务,有意识的教导阿鸳多看多学,将道观常住当着阿鸳的面核对清楚。
她不知道李雘什么时候回长安,在有限的日子里,只想教会阿鸳更多。
偶来闲暇,她便会跟安掌柜和吐火罗商队众人聚会。
玛夏阿嬷又为大家做了胡麻羊蹄,安掌柜不服输,也献上一手野味馎饦,都是柴三妙舌尖熟悉的味道。
他们聊家乡,聊安西都护府下辖数十个都督府,聊长安之外大唐的边境线,崇山峻岭,大漠如海,聊柴三妙没去过的远方,没见过的人,佛、道、祆、景的神祇看顾着同一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