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卿这是怕女儿得罪了圣人的新欢,事情总要看得长远些。
女冠难免感慨,“都说窦宣仪(嫔)年初诞下第一位小皇子,年纪轻轻就要晋升赞德之位(妃),盛宠之极,才多久呢,风向就变了。”②
柴三妙拿起一颗婆淡果,砸开脆皮,“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男人温存未必就是体贴,自己过得自在,才是真的好。”
女冠笑她,年纪不大,感悟还不少。
将果仁挑出来吃下,柴三妙心想这可不是她说的,歌坛天后金曲,歌词应景。
柴氏女及笄那年,生了一场重病,梦中尽说妄语。
慌乱的柴氏一家托了平阳柴氏祖先的光,从大宁坊的太清宫请来紫衣袁天师。
袁天师掐指一算,一指符箓纸放于草药中,煮沸,连饮三日,宝贝女儿这才清醒过来。
病愈之后,柴氏女拜入崇业坊的玄都观门下,受了箓牒,于大唐宗正寺录入道籍,道号“三妙”。
两年前的大病,不过浮生一梦,大梦千年罢了。
当她醒来,告诉家人,大唐并不能千秋万代,双亲吓得立刻捂住她的嘴,警告她切莫出去胡言乱语,对外只说入了梦魇。
所以,那些不可言说的奇遇,埋在心底便好。
*
侍奉从外院入内,呈上信函一封,玄都观监斋在信上催促她们返回。
山庄的佃户将行装收拾妥帖,女冠依次登上宽大的骆驼奚车,她们要赶着节点,踏上归途。
十月十五,下元节至。
劲风掠过城南山庄,从凤栖原的上空,朝长安城奔去,一百零八坊宛若巨大棋盘,布局山河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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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业坊,家家户户用糯米粉做小团子,蒸熟后在大门外“斋天”。
才从沙州敦煌迁居长安的阿郎,经营着胡饼铺子,眼观玄都观前香车宝马来来往往,便好奇地向武侯打听。
武侯正吃着喷香的胡饼,嘲笑阿郎没见过世面。
“这都城自南向北分布着六条高岗,象征干卦的六爻,宫室、官署、寺观、坊巷就分布在这六爻之上,其中城南的九五尊位,常人不可居,故置兴善寺和玄都观,分建于朱雀大街两侧,实则镇守之,贵不可言呀。”③
武侯咧嘴,“阿郎,玄都观岂是你我等人高攀得起的?”
玄都观红柱正门前,数队人马停驻,亲随开路,陆续从犊车上迎下帷帽女眷,只道华贵,看不清面容。
大唐境内,道观须在下元节里修斋设醮,让民众祭祀祖先,祈愿神灵。
武侯吃完胡饼,拍拍手,丢了一枚通宝在炉前,“入观祭祀之人,哪个不是长安城内入流的显贵。”
入了观,世家女眷便将三纱罗的帷帽取下,显露出高耸繁复的义髻(假发),织纹精美的襦裙,个个艳光照人。
玄都观园林宏大,近日祭祀密集,侍奉领着女眷穿越庑廊,前往中庭讲经堂,稍事休整。
*
回到玄都观,柴三妙事无巨细地汇报一遍。
李太真觉得柴三妙思路清晰,大有可为,就让她协助筹备下元节斋戒活动,好好历练。
柴三妙本来奉监斋之命,前往各殿督查下元节供奉之物,此刻被喧嚣声惊到。
她蹙着眉,听这响动,明摆起了争执,一撩道袍正想避开。
前方轩廊中,急急忙忙奔来一个侍奉,看见她,就像看见了救星。
……
这浑水,不得不蹚了。
柴三妙一摆拂尘,硬着头皮跟着去了。
透过窗棂,庑廊里人影绰绰,都是女子,果不其然,已经乱作一团,不乏拉扯,
纷乱中有人发髻歪斜,有人襦裙污迹斑斑,有人肩头披帛掉落地面,地面上七七八八凌乱一团,更甚者,观内小侍奉跌坐在地,眼中有泪光。
还没等柴三妙开口,女眷见她身着芷荷青的道袍,年纪轻轻便已头戴芙蓉玉冠,已知位阶不低。
“你可是掌事的女冠?”
柴三妙作礼,并询问贵女如何在观内起的争执,小侍奉很想回答,马上被女眷呵斥。
额间翠绿花钿的贵女红唇细眉,面容娇美,却字字句句都在谴责:“侍奉举止冒失,于轩廊内冲撞女眷在先,毁了供奉之物,拒不认错在后。”
侍奉称冤枉,“……我端的供品也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