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三妙已经悟到了,只“嗯”了一声,便顺手将分好的羊排推到他面前,客套道:“大家请用。”
李雘没有动口,他的目光又落在柴三妙的蹀躞挂件上,“没想到三妙长在长安,竟会吹筚篥。”
柴三妙点头,听见李雘笑说:“还是九孔的。”
八孔常见,而九孔难得,它需要更娴熟的吹奏技艺。
柴三妙随便找了个理由,“前段时间跟着阿兄在乐坊大善才身前习乐。”
“哦~乐坊。”李雘说。
柴三妙想乐坊在长安城内多如牛毛,不足为奇,她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却听见李雘提道:“筚篥声调悠扬,在高山深谷间回荡,很远很远便能听见它的召唤。”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她又没在高山深谷间听过筚篥,融入不了李雘描述的场景。
再这么闲聊下去,肉都要凉了。
柴三妙从羊排开始吃,还没咬下去,又被一只大手拦住,身旁的李雘向店家要来一碗粗盐,用右手指抓取一小撮,碾撒在羊排表面,“尝一尝。”
羊排外焦里嫩,脆皮上的盐粒极大的激发了羊肉的鲜美,味道简单又层次分明。
柴三妙多咬了几口嚼着,不吝赞美,李雘问她,“好吃吗?”
“好吃呀,还用说吗。”但凡这么提问,必有蹊跷,柴三妙品了品,“诀窍是在这盐粒里。”
她肯定,“口感跟以往的盐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李雘吃完匕首刀尖的一块肉,点头,算柴三妙说对了答案。
“上都长安、东都洛阳的市场里份额最大的,是产自蒲州的安邑池(现运城盐池)、女盐池和六小池,即河东道的池盐,也是两都庶民桌上最普遍的口味。②”
柴三妙才“哦”了一声,李雘又说:“可是三妙平时吃的并不是河东池盐。”
“那又是什么?”她不知道盐和盐还有这么大的差别。
“世家大族更偏爱淮南道、岭南道等临海五道出产的海盐,像柴氏这般有资格门前列戟(三品以上)的高门,更是挑剔,食用的是剑南道(四川盆地)的贡品,产量少、获取难得的井盐。”
柴三妙看向眼前闲散坐着的男子,手里握着匕首,并不用木箸,一口一口吃着羊排肉,胃口很好的模样,粗布皂袍穿着,连皮靴上都带着泥垢,时不时用胡语跟商贩摊主唠叨几句,倒像这个市场里最常见的贩夫走卒。
吃着路边摊,熏着烟火气,融进芸芸众生,毫不违和。
谁还能联想到他坐镇大明宫的模样?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信。
这天子当得格外清新脱俗。
“眼前这一碗粗盐,既不是河东池盐,也不是剑南道的井盐,是产自安西沙州之外的蒲昌海(罗布泊),是大漠戈壁滩里的湖盐。③”
李雘的一番话打破了这份低调,他一字一句说的是盐,听在柴三妙耳朵里绝不仅仅是盐。
沙洲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李雘贵为天子却对大唐两都的交易市场、世家习惯,了如指掌,其中自有门道。
少不了长安、洛阳城里的眼睛和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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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摊的店家正为他们端来四份烤物,放在矮案上,李雘问店家,“用的可是今年新采的湖盐?”
店家是个中年男子,张嘴一口陇右方言,“那不正是咧,郎君好舌头嗄,寒食节前才入的阳关,从蒲昌海拉到甘州,再到长安来啲呐,可中?”
柴三妙也学着陇右话回答:“可劲儿得很咧!”
逗得憨厚的店家哈哈大笑,柴三妙说:“确实不知安西还出盐货。”
店家用抹布擦手,盯着柴三妙在市场里显得格外白净的脸,真俊,“听两位贵客的口音,想是长安人,都没见过安西的盐湖?”
李雘开了口,“盐湖下的盐晶形状奇特,象珍珠宝石花,也像宝塔、星斗,开采过的卤水,几年后又重新结晶成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店家称赞李雘说得极对。
柴三妙盯着一碗盐,好似从这一小碗里看到另一个世界。
风静时,湖面无波,将天上的日月星辰都融进水中,水天一色,炫丽斑斓,这是她曾经在书里见过的景象。
“安西湖盐,集上天精华,甚妙!”
李雘:“不只丝绸、马匹、香料,安西盐货亦是互市上大宗货品,西陲诸国多求之。”
蒲昌海的盐晶成了安西的地道风物,如此一说,显得美食更加不可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