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他在看,柴三妙努力撑住笑意,听见他平淡地道一句,“仙游观监斋,那个女人的确干的不错。”
“哦~”柴三妙声音带着想掩饰的哽咽,“不止仙游观监斋,连做平阳柴氏的女儿,她也能让长安的父兄也分不出真假。”
她垂下头,让他看不清自己的脸,男人没有再接腔。
仙游观监斋只是柴三妙玄门生涯的一个头衔,而平阳柴氏是她的家。
她困在雍城数月有余,与长安了无音讯,那个替身当着她的面用着柴正觉送来的葵口越瓷,与长安家书往来,嘘寒问暖。
在正月里,在上元节前,在本应该家人团聚的年节,拥有着本该属于柴三妙的一切。
他知道小孩儿面上的坚强,终于绷不住了。
“那个女人能替代你做仙游观监斋,却永远不能成为平阳柴氏的女儿,她之所以能骗到你父兄的关怀,正是仗着他们毫无保留地爱你。”
她抓紧他的手,似乎在从他身上汲取一点点力量。
男人沉了目光,一把将柴三妙拉入怀中,让她跟他一起站在斜角的光线里,她还不到自己的下巴高,纤细的颈项仿佛一用力,就会碎掉。
这样一个柔弱的小孩儿,面对命运的重创并没有低下头颅,没有认输。
当他赶到雍城时,她已在吐火罗商队扎根,凭借着胡麻酒的经营,养活了整个商队的人,她甚至以一名译语人的身份打入岐州府衙内部,几乎接触到岐州最高的决策核心。
她没有第一时间冲动的与他们相认,而是沉着又耐心的潜伏下来观察,寻找线索。
“你依旧是那个玄都观中为了小侍奉打抱不平的柴三妙,是太清宫中造就双日凌空盛景的柴三妙,是平阳柴氏聪慧又骄傲的小女儿柴鈊,世间唯一的你,没有人可以替代。”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感受掌下从紧绷到舒缓。
“你已经做的足够好,从来没有让我失望。”
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微仰头,能看见男人利落的下颚线,再问:“为何在此?”
他是李雘,是本该在法门寺里礼佛的天子,为何以李四官的身份在雍城?
他为何在此?
李雘认真想了很久。
小孩儿的略微抬头,让他看清她眼里的晶莹,微妙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
男人站在阳光里,将她也拉出晦暗的角落,李雘忽而笑了,单指轻弹她的额头,柴三妙捂着头。
“你在西市遇险那次的胡人,并不是个普通猎户。”
对着她,李雘没想过隐瞒,可是小孩儿却不老实,他还记得她以前告诉自己的话,“你那日真的只是去找猎户求购鹰隼?”
柴三妙也清楚那个胡人不单纯,“不是,我是想从胡人手中求购《绝域图志》。”
李雘问她如何判定胡人能有《绝域图志》?
柴三妙说:“以鹰隼试探,那胡人熟悉荒废已久的大海道。”
“你还知道大海道?”
李雘不得不说这小孩儿着实聪慧,让他刮目相看。
柴三妙想起当日的情景,后知后觉,“你知道他们在交易安西舆图,当日并没有放走这群人。”
他那日在市场里领着自己四处闲逛,是做诱饵,在他送自己离开西市之后,才行动。
李雘嗯了一声,“尽数抓捕,无一漏网。”
于无声中布局,让她根本感觉不到。
柴三妙哑然,难怪她在太清宫回廊间与崔湃相遇,崔湃一脸惊讶自己当日去过西市,找过安掌柜。
“所以,你将这群人交给金吾卫中郎将暗中调查,查出了他们暗地里经营,那经营事关岐州。”
这就是李雘出现在岐州的原因。
他赞她一句聪明,“这群人假借商队之名,暗地里买卖安西都护府的情报,事关大唐西北的军情,而岐州正是他们数道暗网交汇的中心。”
“你与谢五哥以关内道巡察使团的身份前来岐州,对假冒的女冠并不惊讶,这该如何解释?”她一直想不明白,毕竟消息已经封锁在岐州。
“岐州府衙来报仙游观监斋需要译语人,自露马脚。”
李四官瞧她一眼,反问她,“岐州就不能有我的人?”
既然他已派人探查出异样,柴三妙再次不自觉地抓紧他的手臂,沉重道:“玄都观的队伍在五丈原上遇袭流散……”